連蔓兒回了西屋,很快就換了衣裳,收拾好了,再往張氏的屋里來。張氏和連守信也都換了衣裳,連蔓兒進門的時候,兩口子正小聲地說著什么。
“爹,你不用太擔心。剛才我和娘都囑咐給大嫂子了。再說,咱們都去,到時候見機行事,也不多坐,應該不會有什么事。”連蔓兒就聽見了連守信的話尾,出言安慰道。
秦若娟是新媳婦,連守信希望,周氏在這個新媳婦面前,能維持一些體面,給新媳婦留下個好印象。
連守信雖然嘴上不說,心里其實很明白周氏的脾氣。因此,他有些擔心,今天秦若娟過去,周氏又要作,到時候,大家的臉面上就都不好看了。
“你娘也跟我說了,那我就放心了。”連守信聽連蔓兒這樣說,就笑著應道。只不過,他的笑容在熟悉他的人看來,多少有些勉強。連守信他還是擔心,不是因為不信任張氏和連蔓兒的安排,而是太清楚周氏的為人了。
連蔓兒也沒有再勸,凡是涉及到周氏的事情,一家里別的人現在都沒什么,可連守信的頭上總會籠罩上一層陰云。無他,不管怎樣,連守信依然在乎周氏。
連蔓兒坐下,陪著連守信和張氏說了幾句話,五郎和秦若娟就換好了衣裳過來了,隨后,小七也到了。一家人就起身,往村子里來。
從府城往三十里營子來過年,張氏就告訴過秦若娟。他們村里還有這么一門同組的叔伯,也說了幾年前就分家另過了。五郎和秦若娟小兩口私下相處時,也將有關的情形向秦若娟介紹了。因此,來看周氏,并不需要再跟秦若娟說什么。
只是一路進村,秦若娟跟連蔓兒一起,連蔓兒少不得小聲地跟秦若娟說話,路過哪里都向秦若娟介紹介紹。
“…那是村里最大的一條河,別看現在不怎么寬。夏天發水的時候,可有這個一倍。”連蔓兒指著繞村而過的小河告訴秦若娟道。
如今河上的冰已經凍透了,冰面上可以看到頑童在玩耍。
“…從前,我哥還帶著我和小七在這,也這么玩那…”連蔓兒又將聲音壓低了些。笑著告訴秦若娟道,“等這兩天閑了,讓我哥也帶著嫂子來玩。嫂子你肯定沒玩過這個。對了,我哥做的那冰車應該還在,就讓他推著你玩。”
“…又不是小孩子了…”凡是誰講到關于五郎的事,秦若娟總是聽的特別專注。聽連蔓兒這么說,她看向冰面的目光就有了些異樣。臉色微紅地說道。
“是啊,長大了,我哥也有好幾年不擺弄這個了。”連蔓兒感慨道,“不過沒事。等咱們把咱莊子上的那段冰面圍起來,沒外人看見,咱們就再當一回小孩子。”
這回,秦若娟飛快地掃了五郎一眼。只是笑,也不說話了。
一路上。看到什么,連蔓兒就會告訴秦若娟一些他們兄妹以前的事。秦若娟的目光越來越柔和,她知道,五郎幼年時曾經吃過很多苦,但是一家人父母兄弟姐妹卻極親厚,在一起度過的更多的是快樂的時光。
很快,就到了連家的大門口。連守仁、連繼祖、蔣氏和大妞妞早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看見一行人來了,忙迎上來見禮。
“…老太太在屋里,身邊離不開人,芽兒在屋里陪著。”蔣氏還解釋了一句。
大家就說著話,進了大門,往上房走去。
周氏和蔣氏都是愛干凈的人,院子平時就收拾的不錯,今天知道連守信一家要來,還帶了新媳婦上門,再加上還有連蔓兒剛做了縣主的事,蔣氏更是不敢怠慢,院子又仔細的打掃了不算,還將些雜亂的東西都收了起來,使得整個院子更干凈整潔了。
一路進屋,并沒有以往迎接他們的周氏的罵聲,連守信臉上的神色明顯放松了不少。這要是新媳婦進門,沒見著奶奶婆婆,就先聽到奶奶婆婆那中氣十足的斥罵,還不知道會有多丟人那。
連守信的心里就有些暖意。他知道,周氏從來就不是通情達理,講究體面的人,而且罵人成癮。今天能夠這樣消停地讓他們進門,還是比較難得的。這是不是說,周氏的心里頭還有他,有這一股兒孫。
畢竟,有許多人,年輕氣盛,等到老了,脾氣也就緩和了下來,對待兒孫們也變得慈祥了。或許,周氏也會有轉變,雖然,她的轉變來的有些晚,但畢竟是轉變了不是。
連守信這么想著,率先進了東屋。然后就是張氏、連蔓兒幾個隨后也跟了進去。
屋子里,被蔣氏收拾的更是一塵莫染。連蔓兒掃了一眼,就發現,柜子上擺的東西,有好幾件原本是西屋的。想來是被蔣氏搬過來,充門面的。
莊戶人家,大多屋內并沒有太多的擺設和裝飾。就也有在招待稀客,或者是相親的時候,借東西來擺的。也不只是莊戶人家如此,大戶人家也有這樣的,算是人之常情。蔣氏這么做,是她的聰明之處,也表明,她對連守信一家的到來十分重視。
除了柜子上的擺設,屋內地上也整齊地擺了幾張椅子,每張椅子上都鋪設有椅袱,布料雖普通,但花色素凈,針腳也極精致細密。這一看,也是出于蔣氏之手。
蔣氏有了連蔓兒安排給她的生計,顯然是手里有了能自由支配的銀錢,在家里也有了更多的話語權。否則,就算是她手里有錢。也難以越過周氏來添置這些東西。
能夠讓周氏同意她這般鋪排,添置這些東西,想來也不容易。這么想著,連蔓兒的目光就移到了炕上。
周氏依舊坐在離炕頭一個鋪蓋的位置上,背后是她的鋪蓋卷。如今,連老爺子已經去世好幾年了。周氏也并沒有什么忌諱,卻偏偏要在炕頭留出一個人的位置來,并不是周氏思念連老爺子。
周氏喜歡睡熱炕,所以每天都讓連守仁、連繼祖和蔣氏等人將炕燒的熱熱的。一鋪炕上。最熱的地方自然是炕頭。可周氏卻嫌炕頭太熱,怕把自己給烙著,因此,才留出了一個鋪蓋的位置來。
也許有人會說,如果怕烙。那就少燒一點,何必要這么做?但是,周氏卻不允許少燒柴禾,一定要將炕頭燒的摸上去燙手,她才滿意。當然,有連守信那一股的供養,這邊也不在乎柴禾的問題。這也只不過是周氏眾多怪癖之一罷了。
連家的老太太難伺候。這在周圍是十里八村都并不是什么秘密。
周氏就那么坐著,腰板略有些佝僂,半垂著頭,聽見了連守信等人進門的動靜。也沒抬起頭來。不過,看她頭發梳的光溜溜的,身上嶄新的靛藍色萬字文的綢子大褂和裙子,盤起的雙腿露出來的白色棉綾襪子也是嶄新的。
周氏這也是收拾過的。
周氏跟前。挨著炕沿站著的是連芽兒。連芽兒也穿了一身新衣裙,看見這么多人進來。她臉上的神情就有些怯怯的。
“…奶,我四叔、四嬸帶著蔓兒、小七,五郎,還有五郎媳婦都來看你老了。”蔣氏忙就上前,湊近了周氏,略提高了聲音道。
“啊…”周氏似乎在打盹,聽見了蔣氏的聲音,才慢慢地抬起頭,迷迷糊糊地啊了一聲。
蔣氏就又將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周氏又啊了一聲。
“…老四來啦…”周氏拉長了聲音道,看來這是清醒過來了。
連守信和張氏都忙喊娘,周氏卻沒有應聲。地下已經鋪好了墊子,連守信和張氏先行禮,連蔓兒要行禮,旁邊蔣氏忙將她扶住了。如今連蔓兒的身份不同。
“…剛才老太太還念叨,說怕折了福…”蔣氏笑著道。
小七上前來行了禮,然后,就是五郎帶著秦若娟行禮。蔣氏在一邊早準備了一杯茶,秦若娟行禮后,便端了茶獻給周氏。
周氏坐在那,嘴里哦了一聲,卻不伸手接茶,連蔓兒在旁邊看著,就覺得周氏的眼睛比以前渾濁了,目光似乎沒有焦距。
蔣氏這個時候忙上前來,側身接了秦若娟手里的茶,輕輕地放在了周氏的身前。
“老太太年歲大了,有些犯迷糊。睡著的時候,比醒著的時候多。”蔣氏又笑著解釋道,“這幾天跟我們念叨,知道五郎媳婦要來,老人家可高興了。就是太高興了,昨個晚上都沒咋睡,拉著我們說話,結果今天白天,就沒啥精神。”
秦若娟笑著應了一聲,又從丫頭手里接過兩色針線來,依舊恭恭敬敬的獻給周氏。周氏依舊沒什么反應,還是蔣氏替接了過去,放在周氏身前。
“…奶,你看這么好的針線,是五郎媳婦孝敬你老人家的。”蔣氏又在周氏耳邊略提高了聲音道。
周氏渾濁的眼珠就轉了轉,最后落在那兩色針線上。然后,她竟飛快地伸出手來,將兩色針線抓起,舉在面前打量起來。打量完了,她又哦了一聲,竟將針線掖到了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