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花兒在菜園子外面又叫了兩聲,卻不肯再往前走。從連蔓兒家的院子出來,到這菜園子之間,有一段是青石鋪就的路面,而到了菜園子外面雖也有青石,但卻并不那么規正,而且有些狹窄,更像那種鄉間的小土路,路兩側還種著些毛嗑、麻果,并且有藤蔓、野草野花纏繞期間。
連蔓兒喜歡這樣的小徑,覺得更自然、親切,而連花兒卻怕臟了鞋子和裙子,因此不肯過來。
張采云讓連蔓兒不要搭理連花兒,連蔓兒自己心里也想這樣做。不過,摘完了菜,她還是和張采云從菜園子里出來,迎著連花兒走了過去。
連花兒成親后,有數的幾次回三十里營子,身邊伺候的人總是不離左右。現在連花兒能夠獨自過來,顯然是費了心機。
這是有要緊的事要和她私下里談。
連花兒那樣的人,她的要緊事,自然是為了她自己的利益。
連花兒見連蔓兒和張采云走過來,立刻臉上帶了笑,作勢就要上前。
大胖和二胖就從連蔓兒身后沖出來,沖著連花兒汪汪地叫。
別看兩只小奶狗,這么叫起來還挺有聲勢,挺嚇人的。
連花兒就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臉上露出受驚的表情。
見連花兒這樣,張采云對她就更不屑了。
“兩只小奶狗就把她嚇這樣。這要是兩只大狗,她還不得嚇死啊。”張采云在連蔓兒耳邊道,聲音不高也不低,連花兒正好可以聽見。
連花兒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撇了撇嘴,卻沒說什么。在她看來,張采云是個鄉下丫頭,跟張采云一般見識。就跌了她的身價了。當然,有一點她是不會承認的。她之所以不和張采云嗆聲,還是因為看明白了張采云和張王氏是一樣的潑辣脾氣。
“蔓兒,摘完菜了?這菜園子侍弄的真好。比原先后院的菜園子大多了,菜也新鮮。”連花兒見連蔓兒和張采云在,那小狗沒得到命令,不會真的沖上去咬她,就鎮定了一些,笑著對連蔓兒說道。
“花兒姐,你咋出來了。身邊伺候的人那?這外邊不比院子里,花兒姐你還是回去吧。”連蔓兒就道。
“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可想到處都看看了。”連花兒瞟了一眼張采云,就對連蔓兒道,“蔓兒,我有話跟你說。”
張采云和連蔓兒交換了一個眼色。她們都明白,連花兒這是想叫張采云走開,要單獨和連蔓兒說話。
兩個人卻都裝著不明白連花兒的意思。
“花兒姐。有啥話,你就說吧。”連蔓兒提著籃子,和張采云經過連花兒的身邊就往宅子里走。
連花兒趕忙跟上。可是因為兩只小奶狗就在連蔓兒的腳后跟繞,她又不敢過于上前。
“蔓兒,”連花兒就有些惶急,她好不容易讓連蘭兒幫忙,擺脫了孫大娘和小紅,就是要單獨和連蔓兒談一談。這樣讓連蔓兒回去,那她的苦心可就白費了。“咱姐倆好久沒一起說說話了,蔓兒,你…”
“花兒姐,要說話。干啥這么著急?咱回屋子里去慢慢說唄。”連蔓兒扭過頭來,淡淡地說道。
“蔓兒,是有些要緊的話,不太方便…蔓兒…”連花兒央告道。
連蔓兒的腳步略頓了頓,改變了剛才的想法。聽聽連花兒要說些什么,起碼可以了解現在的連花兒是怎樣想的。打算要什么。
知己知彼很重要。
這么想著,連蔓兒就將手里的菜籃子交給了張采云。
張采云接了籃子,就用目光詢問連蔓兒,她怕把連蔓兒一個人留下,連蔓兒會吃了連花兒的虧。
連蔓兒沖著張采云眨了眨眼,以前去縣城宋家,她都不怕連花兒,現在是在她家的地盤上,還怕連花兒會耍出什么花樣來嗎?連花兒要是想耍花樣,那么吃虧、丟丑的絕不是她,而一定是連花兒。
讓張采云先回去送菜,連蔓兒還將兩只小奶狗也打發跟著張采云回去了。
“花兒姐,有啥話你就說吧。”連蔓兒扭過頭來,正視著連花兒道。
青石板小路上只剩下她們兩個人,連花兒的眼神不由得暗了暗。
這次找連蔓兒私下里談話,并非出自她的本意。可她卻不得不來。現在的她,娘家爹是河間府太倉縣的縣丞,卻把持著一縣的刑獄等實權,一家子在太倉過的風生水起。不僅不再需要到宋家打秋風,上兩次有人來,還給她送了價值不菲的禮物。
本來是連守仁他們要依靠著宋家,現在雖然宋家還沒有事情求到連守仁的門上,但是兩家之間的關系已經有了轉變。宋家雖說上一代也捐了官,然而實際上卻在行商。而連守仁卻是科舉出身,做著朝廷的命官。
若論門第,連家高出了宋家。
在宋家,她現在可以挺直腰板、抬著下巴做人的。實際上,在連繼祖第一次送了厚禮到宋家,并告訴了她太倉的情形之后,她就去找了宋海龍的娘。
她想要把閨女帶回自己的院子里,自己撫養。
當然,這個要求,并非像表面上的那么簡單。拿回閨女的撫養權,讓老夫人向她讓步,代表著很多的東西,也是她計劃的在宋家掌權的第一步。
可是,老夫人輕輕巧巧地就駁回了她的要求。只要她“好好將養身子,為宋家多多開枝散葉,不要因為別的事情,妨礙了這人倫大事。”老夫人還推心置腹地跟她說,在宋家,沒有比生下男孫更大的事、更大的功勞。除此之外,老夫人還說了很多,比如說以后這個家都是“你們”等等。
總之,最后她是無功而返。
在宋家,吃穿用度上,她幾乎是要什么有什么,老夫人待她的態度也一貫的慈和。只是家中的事情。她依舊插不進手去。
說心里話,她是有些畏懼老夫人的。連蔓兒要債那件事,老夫人沒說什么,但是她總覺得老夫人抓住了她的把柄。不一定什么時候,就要發作。而英子的事情,則讓她在老夫人面前顏面盡失。老夫人說了話。最后,還是將英子打發去了太倉,老夫人那邊才緩和了。
連花兒覺得,雖然她第一胎生了個閨女,但是只要等她再生一個男孩。在宋家,就沒誰能大過她,也就是說,到時候老夫人也要退到她后邊。現在,她正為了這一目標努力著。
在此過程中,她還是顧忌著老夫人。
連蔓兒家得了御賜牌樓,老夫人很重視,暗示她要和連蔓兒家處好關系。現在五郎又中了童生。老夫人得到消息,立刻就讓宋海龍和她來送禮。這次,更是明示。讓她與連蔓兒一家人多親近。
她還打聽到,老夫人之所以這么看重連蔓兒一家,還是因為得到了消息。五郎與沈家的九爺一起參加的府試,并且很受沈家的禮遇。
連蔓兒一家的發跡,讓她始料未及,心中發酸。而老夫人眼看著對連蔓兒一家的重視、禮遇程度超過了對連守仁、古氏一家,這更讓她又妒又恨,又惴惴不安。
連繼祖考了多年,也不過是個童生,看看人家五郎。第一次就考上了。這要是接下來又一舉考過了秀才,那就跟原來的連守仁平起平坐了。而在老夫人眼里,連守仁又怎么能跟五郎比。
五郎才多大的年紀,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就算連花兒她自己不想承認,她也知道正途出來的官,與連守仁那種捐的官在官場上可是大不一樣。連守仁現在是縣丞。要升官,只有一個字“難”。而正途出來的,有老師提攜、有同案、同年的人脈關系,一步步高升指日可待。更有一種,一開始就進了翰林院,那以后封閣拜相也未可知。
連花兒并不認為五郎的運氣會那么好,她心里不服氣,可是她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暗恨自己沒有爭氣的兄弟。女人再怎么聰明能干,都比不上有個好父親、幾個爭氣的好兄弟。
眼看著連蔓兒一個鄉下丫頭,因為父兄而身份越來越尊貴,連花兒一口氣憋在心里,常常心里想著,要連蔓兒她們突然遭了什么難那才合她的心意。這件心事,身邊無人可以訴說,竟做了病,讓她有時候夢見連蔓兒落了難,大笑而醒,有時候卻做噩夢夢見連蔓兒鳳冠霞帔地要她跪拜,因而半夜驚醒。
醒來之后,還要過日子。面對眾人偶爾的提問,她總是做出一副和連蔓兒一家很親近,她待她們很好的樣子,同時又忍不住明里暗里地貶低連蔓兒幾個。
而來到連蔓兒家,她卻要格外做出親近的樣子。只是上一次,連蔓兒一家待她雖不失禮數,骨子里卻淡淡的,有心人一看就知。而這次,不僅沒讓她進后院,還讓張王氏說話來敲打她。
孫大娘和小紅是老夫人的人,專門伺候她出門做客的。這一回去,肯定會將這些事都稟報給老夫人。
在沒有懷上男孫之前,她不得不哄著老夫人,因此才會來找連蔓兒。這么陪著小心,低聲下氣,她是想向連蔓兒求和。
“蔓兒,你還記得我出嫁前,咱們姐妹在后院說過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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