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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七、此石可激天下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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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住供精彩。

  “只怕天下洶洶,有心人都知道俞濟民要拿誰開刀了。”

  “俞國振此時拋出此事,當真是不智至極!”

  “也未必,或許他是有意的。”

  新襄春天比中原要來得早得多,在鳥語花香之中,陳子龍、方與智、方其義還有幾個相熟的朋友坐在一起,大伙面前擺著茶,身邊放著酒,一盤花生米、一堆玉米,再加上薯片、葵花籽還有凍米糖,在畢畢剝剝聲中,這個年的年味就更濃了。

  這是華夏民族的傳統,過年時待客,總怕果盤子裝得不夠滿,怠慢了客人。

  眾人都聚在方以智的家中,方夫人張氏笑吟吟為他們添茶斟酒,她如今可不再是只守著家里的家庭主婦,如今還經營了一家書店,雖然不拋頭露面,只是在簾子后面指導著掌柜,但是當家中來了熟悉的朋友時,她也會出來招待。

  新襄幾乎所有的家庭都是如此,有些家庭仍然支會得起高昂的人工費用,雇用那種擅長侍候別人的用人,但是若招待的是至親或者尊敬的友人,還是女主人出面比較顯得尊重。隨著女子在新襄工業生產中發揮出日益重要的作用,她們的收不斷增加,因此社會地位也在不停地提高。

  “無論俞國振有什么意思,現在掀開這個蓋子,都不是合適時候,他該等到天下統一之后,憑借無上的威望,再行此事。”陳子龍嘆息道:“他此時抖出此事來,一則自己內部。兩廣與山東必會生出動蕩,二來金陵小朝廷內,反對的呼聲會高漲,三來原本對統一并不反對的士紳,如今也必然會站在華夏軍略委員會的反對面。實屬不智,實屬不智啊…”

  “論談詩論詞寫文章,十個俞濟民也未必是我們對手。但是論起治理天下,我們幾個捆在一起也未必能抵得過俞濟民。”方以智笑著搖頭:“我們說這個,沒有什么意思。拭目以待就是,我相信,俞濟民不會做這種無意義的事情…直之。你最近的研究進展如何?”

  方其義自從來到新襄之后,就一直在從事電的研究,從崇禎十三年到現在,研究已經進行了十二年。在這個研究方面,俞國振給予了一些點撥,主要是方向性的。比如說用硫酸與銅棒制造伏打電池,比如說電磁感應的原理猜想。俞國振提出的每一項“猜想”,方其義都要通過大量的實驗來進行驗證,然后再從種種試驗的結果中歸納出其中蘊含的道理來。

  “很是順利,最近的實驗結果相當不錯。我想用不了多久,咱們便可以出現一些帶電的小玩意。”方其義笑道:“不過如今還須保密,濟民姐夫可是再三交待的。”

  “你啊,現在就聽濟民的,恐怕連老大人的話。你都聽不進去了。”

  “兄長這樣說我,你自己難道不是么,老大人的本意,是讓你入仕,但你卻去搞道統溯源,想要將實學與儒學合而為一。這不是濟民姐夫的意思么?”

  “你這話說得不準確,濟民的意思,可不僅僅是儒學。在濟民看來,儒學只是我華夏道統之一支,董仲舒這投機之輩,改頭換面合了漢武帝劉徹心思,故此才得昌行于事。而且董仲舒有夫子之急切偏執,卻無圣人之寬容載物…”

  說起自己現在的研究,方以智搖頭晃腦,整個人就都滔滔不絕起來。

  陳子龍心中不免有些羨慕,他知道,方以智確實是在做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如果做成了,他對于儒家道統在歷史上所起的作用,絕對不在董仲舒之下。

  董仲舒以“大一統”的改頭換面后的儒家理論,迎合了當時雄才偉略的漢武帝劉徹的心思,從而能夠“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奠定了儒家一千八百年來官方顯學的獨尊地位。而現在,方以智想做的,便是將儒家與實學結合起來,迎合俞國振今后統治的需要。

  以陳子龍對此的認識,若能得成,必是前途無量。

  但他突然間想到俞國振對士紳豪強開火之事,俞國振要做的正是如同當初秦皇漢武一般的事業,而這種事業總有人會自覺不自覺地阻撓。當初秦皇是用焚書坑儒來對付那些試圖要他重走分封之制的舊貴族,但他的事業直到漢武帝時才真正確立,漢武帝通過罷黜百家使得中央集權的大一統最終穩固下來。那么,俞國振對士紳宣戰的真正目的,豈不是…破舊立新?

  這個念頭讓陳子龍悚然動容,旋即也明白了俞國振挑這個時候發動的真實含義:此時俞國振還沒有完成對全國的真正統一,那些反對他的人,大多都在他勢力的“外部”,這些人原本是會隨著統一也進入華夏體系之內,然后對華夏體系侵蝕、腐化,最終讓俞國振苦心建立起的一系列制度變形。

  但現在他提前激發這種矛盾,那些反對他干涉鄉間豪強士紳決斷權的人就會反對他完成統一,這樣一來,他們就是阻撓華夏統一的分裂勢力。俞國振當初與金陵小朝廷簽訂的統一條例之中明確說了,凡阻撓華夏統一者,為民族之罪人,當誅之無赦!

  陳子龍只覺得自己身上冷汗涔涔。

  他的家鄉就在松江華亭,如今這里已經作為上海縣,歸于俞國振直接統治。但在周圍,便有他的親朋故舊,其中許多都是鄉間豪紳!

  “不行,我要回去!”他頓時站了起來:“我要回松江華亭!”

  “你回去做什么?”方以智與方其義等正討論得熱烈,他突然跳將起來喊出這一嗓子,方以智白了他一眼問道。

  “啊…多年未回,我要去拜年,走親訪友,哈,哈!”

  一邊冒著冷汗,陳子龍一邊打了個哈哈。

  他對大明朝廷是死了心的,雖然他忠于大明,可是就連崇禎帝都是人家俞國振救出來的,而金陵的小朝廷除了爭權奪利之外沒有任何作為,這種情形下,對待普通百姓極為寬容仁愛的俞國振獲取天下,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因此,陳子龍才判定,這一次,俞國振仍然會勝。

  若是俞國振勝了,被他打成“反對統一的分裂份子”的那些士紳豪強們的下場,幾乎是可以想見的。

  別人陳子龍是管不上了,但他的親朋故舊,他還是想著盡可能勸一勸,將其中的利害關系說明,讓他們不至于在即將到來的狂風巨浪中站錯隊。

  而且這種事情,絕不是書信能說清楚的,書信過去他們也未必能信,只有當面說,才有用!

  想到這里,陳子龍再也坐不住,告了聲罪,便匆匆趕往老君觀,找著癸泉子請了兩個月的探親假,然后又匆匆趕到碼頭,買了回上海的船票。

  即使如此,等他趕到上海時,也已經是正月二十五,這讓陳子龍心中非常渴望俞國振提出的,在未來五十年中修建連通華夏經濟中心與戰略重地的鐵路網。若能直接乘列車從新襄去上海,最多就是五日便可以到吧。

  上海港是在五年前交由俞國振控制,當時史可法的遇刺事件和南都周末的謬辭,讓俞國振尋了機會向錢謙益施壓,將上海的治權拿到了手中。而這座長江入海口處的城市,在俞國振手中也將她可怕的潛力釋放出來,才短短的五年,她的繁華,已經不遜于新襄,更是遠遠超過了金陵。

  這已經是一座擁有二十萬人口的大城,去年全城的財政收入,就高達十五萬金元,而如此巨量的財政收入,又全部變成了城市的基礎設施:從自來水到道路,從城市綠化到碼頭拓展,從醫院設置到學校分布。

  在這里,甚至建起了華夏體系中的第二個高校園區。

  高校園區,也就意味著這里有大量的被俞國振視為寶貝的研究員,當初俞國振做出這個決定時,新襄有許多人都不理解,現在陳子龍心中已經有些明白了。

  新襄在華夏體系中的作用太大,大到已經威脅到俞國振本人地位的地步,新襄如今也已經形成了利益集團,它們也有自己的利益訴求,雖然在總體上和俞國振是一致的,可是在一些細節上,他們未必與俞國振一致。

  比如說,對于每年從新襄的財政收入中拿出大量的用于山東、遼東、兩廣、河北、河南還有京師的基礎設施建設,新襄的商人就頗有怨言,總覺得這是掏了自己兜里錢便宜了外鄉人。但是當上海也建了起來,每年的財政收入也多了,頓時新襄的商人就閉嘴了。

  誰都知道,他們不愿意掏錢,上海的商人可是愿意,非常非常愿意。這幾年來俞國振是不大親自處理工商事務了,但有徐仲淵等人的例子在那,誰都明白,俞國振當真有點石成金的妙術!

  君不見,當初被俞國振打發到上海來的太監范閑范公公,如今已經是上海十里江灘邊上頭號富豪,家財之富,足以傲視那些經營了幾代的鹽商!

  陳子龍是過了十余年后初次回到上海,下船時完全認不出這里,他原是想尋個人問路,但路上行人都低著頭垂著臉匆匆經過,看上去似乎有些憂心忡忡,這讓他覺得很奇怪。

  然后,他就聽得賣報人在大喊:“龍華會起事嘉興,市政署下令霄禁,商路又斷,多人遇襲,軍略委員會如何處置,天下百姓拭目以待!”

  陳子龍聽得他的呦喝,心中頓時一凜:果然發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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