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鄭芝龍的神情絕對算不上好看,他呆呆地看著海,海吹吹動他的胡須,讓他整個人都顯得頹唐。
對他來說,這絕對是很少的事情。他一直將大海視為自己的財源和力量依靠,每次看大海時,都如同看自己女人一般熱情,但今天,他看的目光變得復雜得多,既有痛恨,又有恐懼,還有不甘。
“父親。”在他身后,年輕的鄭森不解地看著他:“你究竟是怎么了?”
鄭森今年才是十七歲,兩年之前,他以十五歲的年紀考中秀才,成為了南安縣的廩生,對于縱橫海上的鄭芝龍來說,他是自己的驕傲。聽得兒子問話,鄭芝龍正準備拍他的頭,突然發覺,他的身高已經超過了自己,自己只能拍他的肩了。
這個發現,讓鄭芝龍決定將一些事情說與兒子聽。
“福松…明儼!”在脫穎而出叫出鄭森的小名之后,鄭芝龍想到很長時間里自己這個兒子同自己的關系都極不佳,他坐在一塊礁石之上,指了指對面,示意他也坐下來:“你如何看這大海?”
“財富自海上而來!”鄭森毫不猶豫地道:“若是將大明海貿完全交由我們鄭家經營,一年千萬兩的收入輕而易舉!”
“你說的是,如今朝廷為了二三十萬兩的剿賊餉銀哭爹喊娘,實際上不過是一船貨物之價,朝廷上不是沒有人知道此事。但是那些人想的都是將這錢收入自己囊中,卻不是急朝廷之所困。還有呢,你對大海,還有什么認知?”
“這個…”鄭森遲疑了一會兒。沒有再說什么。
“危險亦來自于海上!”鄭芝龍不等他再想,自己說出了答案,邊說還邊嘆了口氣:“先前是洋番。紅毛也好,佛朗機也好。他們船堅炮利,如今還要加上俞國振…”
“南海伯?”鄭森有些納悶:“南海伯怎么了?”
“他在海上實力激增啊,明儼,幾年前他初到南海時,不過是被劉香逼得喘不過氣來的小角色,但如今,他在海上的實力已經足以同洋番分庭抗禮…連我們鄭家,也不得不仰望于他啊!”
“這不好么。南海伯實力,正好真補我大明空白,避免番夷入侵,如今呂宋、滿剌加等地,都為番夷所據,若是我大明海疆再無防備,遲早…”
“蠢,我大明海疆如何無防備。我鄭家不就是大明海疆防備?”鄭芝龍有些氣急敗壞,自己這個兒子送去讀書,讀得頭腦有些糊涂了,竟然說出這么幼稚天真的話來!大明海疆若是有防備,他鄭家如何能起家。又如何能賺出現在若大的家當!
鄭森愕然看著父親,有些不明白,父親為何會如此反應劇烈。
“你方才說到呂宋…你可知道,呂宋很快就要姓俞了!”鄭芝龍平靜下來,喘息道。
“什么?南海伯占據了呂宋?”
“現在還沒有,但是南海伯已經占據了雞籠與淡水!”
這個消息讓年輕的鄭森驚得張大了嘴,臺灣是他們鄭家最重要的據點,鄭家在那里建了四座鎮子二十多個村落,有民過三萬――這些人當中相當一部分都是當初從南直隸遷來的罪民。因此,鄭森對臺灣的形勢絕不陌生,西班牙人控制著臺灣的北部,荷蘭人占據了臺灣的南部,兩者之間矛盾極深。他們鄭家則在臺灣的中西部擁有自己的勢力,只不過因為面對荷蘭人與西班牙人的雙重壓力,同時也因為疾病的困擾,他們的勢力增長得很慢。
但現在,俞國振竟然進入臺灣了!
而且是一舉端掉了西班牙人所有的據點,直接控制了臺灣的北部,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端掉臺灣南部的荷蘭人,緊接著趕走他們鄭家,控制整個臺灣?
“這如何使得,這是斷我鄭家根基!”這句話脫口而出,說這話的時候,鄭森最先考慮的就不再是大明的利益,而是他們鄭家的利益了。
這也是這個時代人的通病,即使是鄭森這樣的人,在面對重大選擇時,首先考慮的,依然是鄭家的利益。
“現在你知道我為何說你蠢了吧。”鄭芝龍嘴角有些扭曲:“今日早上接到的消息,五日之前,俞國振遣其漁政局海軍,大舉進攻雞籠,先是沖鋒奪取看守堡所在山丘,緊接著將火炮拖上山丘,居高臨下轟擊撤守堡,將撤守堡炮臺完全摧毀,然后又切斷了圣薩爾瓦多城堡水源,逼迫其總督帕羅米諾投降!”
“西班牙人守了幾日?”鄭森訝然:“我見過那城堡,極是雄壯啊!”
“只守了三日!”鄭芝龍眼中有著深深的懼意:“但是此前他主力在澎湖時,便已經開始封鎖城堡,當初我們還以為他是要與荷蘭人動手,卻不想是在打西班牙人的主意!”
就在這時,他瞳孔猛然一縮,因為在海那邊,他看到一艘懸掛著新襄海豚旗的快船正飛駛而來!
鄭森也看到了這艘船,這種新襄造的剪刀狀快船速度極快,他們鄭家也已經開始仿制,但因為無法實際測量到新襄船的尺寸,特別是弄不到其內部結構,鄭家還沒有辦法做到與其速度相當的。
“是艘小船。”鄭芝龍喃喃說了句,仿佛松了口氣。
“怕是使者。”鄭森道。
正如鄭森猜想的那樣,來的是俞國振派來的使者,使者甚為年輕,不過是十歲的模樣,但舉手投足間都很沉穩,看上去極為老練。他對鄭芝龍,也只是行了一個軍禮,然后舉起一封信:“我家漁政局局正羅九河,托我給鄭將軍送來一封信。”
在鄭家的人眼中看來,這名虎衛的舉止相當無禮,有人便恨不得要出聲威嚇,而鄭芝龍卻沒有這個心思。知道俞國振奪下雞籠與淡水的人不多,若是他的這些手下也知道這消息,只怕個個都會噤若寒蟬!
比起西班牙人的城堡,他們鄭家在臺灣的那點基業,簡直算是不設防。俞國振能夠奪下西班牙人的地盤,奪取鄭家的地盤,根本不在話下!
鄭芝龍用力平息自己內心中的惶恐不安,拆開了信,才看了其中幾句,就騰地站直了身體。
“竟然…竟然有此事?”他失聲問道:“你們在海上擊敗了西班牙人的艦隊?”
“在雞籠港以東約是五里,我們全殲了西班牙人的艦隊,如今西班牙人在馬尼拉,已經沒有可以出海作戰的戰艦了。”那名新襄使者驕傲地道。
鄭芝龍眼睛拼命地眨巴著,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攻下城堡不說,而且還消滅了西班牙人的艦隊,那么很明顯,俞國振的胃口不是區區一個臺灣能填滿的,他要的,是整個南海!
一想到這里,鄭芝龍心里就難受得緊。
使者的話讓原本一肚子怒氣的鄭系將領都閉緊了嘴:現在他們要與西班牙人交戰,或許也能獲勝,但前提是在他們的勢力范圍之內。跑到別人的海域進行封鎖,然后還打掉對方的增援艦隊,這種事情,鄭家還做不到!
“啊,啊,恭喜…恭喜…”
原本得知俞國振奪下了雞籠、淡水,鄭芝龍心里就已經不平靜,現在知道他連西班牙人的增援艦隊也已經摧毀,他更是百感交集,而在他身后的鄭森,陰沉著臉,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
鄭芝龍又繼續看信,對方絕對不只是來炫耀武力的,新襄派來使者,應該還另有目的。當他看到其中說到與西班牙開戰的理由時,先是一愕,接著就勃然大怒:“這些佛朗機人,竟然做出這等狂悖之事,南海伯出兵,理所應當,理所應當!”
“大哥,究竟是怎么回事?”旁邊有人問道。
鄭芝龍環視周圍,大聲道:“西班牙人在馬尼拉屠戮我大明子民,有兩萬人慘遭毒手,南海伯承大明天子之意,督掌南海事務,庇佑南海萬民,故此勃然大怒,興師討夷,吊民伐罪!”
他聲音雖大,語氣卻干巴巴的,沒有什么情感。他口中說的,也是羅九河信中的原話,而且羅九河的信里最后還提到,要鄭家一起對西班牙正式宣戰,將西班牙人的勢力,徹底驅逐出南海。
鄭芝龍明白,這是俞國振在逼他降伏,若是他真接受這個要求,派兵前去支援,也就意味著他認可了俞國振對他的指揮,甚至是認可了俞國振派出的漁政局局正便可以指揮他!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自己如今已經有了千萬兩的家財,實在不行,還可以在陸上當個富家翁,俞國振再有膽子,總不敢打到大明本土上來,鄭芝龍微微寬了一點心。他至少還有退路,而且,事情還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請轉告羅局座,我們鄭家兵少船小,只能為羅局座搖旗吶喊,遙祝他旗開得勝。”念頭轉了轉,鄭芝龍臉上堆著笑:“至于兩家合兵之事,還須從長計議!”
“既是如此,我就告辭了。”信使行禮而退,表情很平靜,也絲毫沒有努力說服鄭芝龍的意思,這讓鄭芝龍心中更為猶豫。
等使者走后,周圍鄭系的將領們議論紛紛,有人在罵西班牙人的,也有人在罵俞國振,但更多的還是在說如何加強鄭家在臺灣的防備。鄭芝龍心中明白,一昧防備是沒有前途的,而且以俞國振如今的發展速度,莫說是他,就是在臺灣持強勢的荷蘭人,只怕用不了一兩年也得俯首稱臣!
“必須找到對付俞國振的辦法…要殺掉他!”他眼中兇光閃動,無聲自語。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