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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七、天假讖語專其雄(三)

  一住供精彩。

  無論武老哥將新襄說得如何天花亂墜,杜建功先想到的,仍然是他在鎮子上的屋子。

  他家在亭口鎮住了五代,老屋已經是祖宅,不去看看,如何能安心!.

  當他跑到鎮門口時,看到的已經不是記憶中的那座小城。

  滿城的大火不僅燒掉了民居,城頭的望樓之類的建筑也被引燃,而且在高溫烤炙之下,城墻多處開裂。

  門洞大開,搖搖欲墜,便是從底下經過,也讓人擔心會不會垮塌。

  在城門前已經聚了不少人,杜建功估計少說有幾百,都是不放心家里情形躲到近處的,但他們大多被人攔在了城門前。

  拉住他們的正是虎衛。

  俞國振親自站在門前,在他身后,就是石灰標的線。一排虎衛舉著火槍著在前線,槍口對準正擁來的百姓。

  普通百姓是極為復雜的,俞國振從不以為,就憑著自己幾句大話或者一兩件善舉,便能讓所有百姓都對他心悅誠服。一定的制約與限制,能夠讓百姓不會太過盲目。比如說此刻,若是不用火槍,只是靠著勸說,百姓早就沖開封鎖線闖入城中,然后就是在廢墟中翻找搶掠,甚至會演化出殺人奸淫之類的行徑。

  “你們這是做什么,我們要進去,我們要進城去!”有人嚷了起來。

  “城里尚有余火,此刻入城并不安全,而且為了避免有人哄奪財物,須五人聯保。方可進城。”有虎衛拿著一個鐵皮喇叭在高處喊道。

  這話倒是提醒了某些人,當下便有人嚷道:“亭口鎮便是你們這些南方佬來了才燒的,誰知道是不是你們燒的,卻賴到女真人身上,讓我們進去…”

  這起哄者一帶頭,頓時就群情洶洶直來,人們開始撲向那條封鎖線。百姓的情緒一但被煽動起來。便象是亭口鎮里的火,燃得快傳得也快,俞國振目光猛然凝結。他舉手示意。頓時,一排虎衛對天鳴槍,轟的火槍響。讓頭腦有些發暈的百姓們頓時呆住了。

  “再說一遍,要進去可以,需要得五人聯保,再由我們的人統一帶隊,只能在自己家的廢墟中翻尋財物。若有乘亂搶劫者,以軍法處置。”俞國振奪過喇叭,冷冰冰地道:“這是戰時!”

  “你是什么玩意,憑什么說這大話!”

  那在人群中起哄的,原本就是混混,方才被嚇住了。但看到一排火槍都是朝天鳴響,于是又嚷道:“他們不敢傷人,諸位別被唬住…”

  俞國振猛然向那邊一指:“老牛!”

  他身邊警惕地望著的齊牛頓時象頭真正的牛一樣沖了過去,頓時撞飛了幾人,然后在人群之中。將一獐頭鼠目之輩揪了過來。

  很久沒有親上戰場展示自己的武力了,現在卻只能用在對付這種小混混上,齊牛多少有些不甘心,下手也有些重,那混混嗷叫不止,口中不停咒罵。

  “斬!”

  俞國振做了一個手勢。

  血沖上半空。人頭落地,周圍鴉雀無聲。

  俞國振一直認為,真正的百姓,要在田里按著四季輪換勞作,要在工坊里按照規格忙碌,他們都是知道秩序重要性的,只要提醒他有秩序存在,他們中絕大多數都會樂于遵守,因為他們明白,唯有在這秩序之下,他們的權益才有保障,他們的收獲才有可能。

  唯有流氓無產者,才會仇恨一切秩序。他們可以利用卻絕不可重用,他們能成為先鋒,但在事情結束之前就應該徹底消滅。

  農村里的流氓無產者,就是那種二癩子懶漢,城鎮中的流氓無產者,就是街頭的混混無賴。這些人每每縮在百姓當中,挑事起哄制造紛亂,然后混水摸魚。他們的共同特點,就是游手好閑偷雞摸狗,不愿意通過自己的勞動和勤奮來改變生活,而一心只想著飛來橫財。

  這種人是社會的毒瘤,他們單個為惡,雖然比不上貪官污吏,但從群體而言,則與貪官污吏一般,都是寄生在那些用自己勤勞和汗水種出果實的勞動者身上的蛀蟲。

  俞國振一直對流寇沒有什么好感,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流寇就是這種流氓無產者裹脅百姓的產物。嘴里叫嚷著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實際上卻干的是殺人放火損人肥己的勾當。

  這當眾毫不猶豫的誅殺,頓時讓所有人再度安靜下來,那些被挑起的怒火與貪欲,也為之一清。

  “我們每百人一組入城,只要能找出五人聯保,相互證明身份,便可以我派出的人手帶領下進去。”俞國振冷靜地道:“現在開始登記…誰第一個?”

  “小人來!”

  原本俞國振以為會冷場的,卻不曾想他話音剛落,人群中便有一人應聲道,然后,一個只穿著薄薄衣裳的漢子走了出來,他到了俞國振面前,先是跪下磕頭:“小人武晉,謝過南海伯救命之恩!”

  俞國振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認識自己。

  他目光一凝,看著跪在面前的這個漢子,不到三十歲,骨架粗大,但卻極瘦,面色枯黃,那是營養不良的后果。他問道:“你認識我?”

  “小人大前年在京畿被建虜所擄,若非南海伯,小人早為異鄉之鬼矣。只是當初小人心里掛念家中的一點薄產和家人,不曾依南海伯之令去新襄。不意今日又能見南海伯,實在是,實在是…”

  武晉說到這,聲音有些發顫,顯然是真的很激動。俞國振微點了點頭:“你起來吧,既然見過我,便應該知道,我不喜歡跪拜――你家人還好吧?”

  他溫聲相問,那邊武晉卻失聲痛哭。

  “小人當初不舍得家里兩畝薄田。結果連年災荒,妻兒又相續病了,小人只能賣了田延醫,結果…結果…”

  那不忍言的結果,他說了幾次,也沒有說出來。周圍不少人都認得他,都同情地小聲議論起來:“他便是在碼頭上扛活的武晉。好一條漢子,力氣極大的,只是吃不飽。若讓他吃飽了,三百斤的包一人便可以扛走!”

  “他妻兒前年都死了…”

  齊牛將武晉扶了起來,俞國振微微嘆了口氣:“你且節哀…”

  “南海伯。我如何能節哀,若是當初聽了您的,我舉家遷至新襄,哪里會有這等慘事?”武晉抹了一把眼淚:“只恨我當初…”

  安慰人的事情,俞國振實在不拿手,因此,他身邊立刻出現了拿手的人。

  “大哥,你的事情當真讓人難過,嘖嘖,這老天啊。就是不開眼!”許眾上前拍著武晉的肩膀,一臉同情地道。

  他將武晉拉到一邊,也不知是如何和武晉說去了,俞國振這里沒有空等武晉回來,他看著那些圍攏而且越聚越多的百姓:“你們要入城。便請聯保報名!”

  沒有太多的長篇大論,但這一次,那些百姓很溫順地依言排隊。他們從武晉的話里聽出來了,這位可就是南海伯,一位超品的貴人!對于大明的百姓來說,他們分不大清楚伯爵與官府到底有什么區別。在大多數情形下,只要確認了對方能代表官府,又沒有被逼到絕路,都會習慣于服從。

  這與華夏民族漫長的文明史中,不停地與自然災害特別是大水災相斗爭有密切關系,在洪水肆虐之時,若不能團結起來組成一個整體,那么整個群體都會滅亡。當西方人在神話中要依靠某位邪神的恩賜才能躲上大船逃避洪水時,華夏先民則在抗擊洪水中形成了獨具自己特色的社會思維方式。

  每十名虎衛一隊,帶領著五十人的居民進入廢墟之中,尋找他們家還能幸存的財物,這樣的組織模式,徹底杜絕了哄搶的可能性,也使得撲滅零星殘火的工作變得井然有序,并未造成火災的反復。

  隨著鎮中那數百建虜尸體的被發現,百姓心中最后一絲猜疑也消失了:果然是建虜來到了亭口,果然是他們放火!

  若不是虎衛及時趕到,他們就怕要和高密、膠州的百姓一樣,被屠戮無數了!

  許眾不失時機,拉著武晉四處轉悠,一邊安撫百姓,一邊吹噓著新襄的情形。武晉此時悔得腸子都青了,當年俞國振可是允許攜家人去新襄的,但他只念著家里的兩畝薄田,死活不肯,結果家破人亡兩手空空。因此,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是長吁短嘆,咒罵自己當初之蠢,哀嘆如今之慘。

  亭口鎮被燒得相當徹底,此時鎮中建虜彼此間的距離極近,一些巷子甚至只有一兩尺寬,因此火起之后根本無法搶救。若不是戰時,倒是可以尋找掛鉤將房屋拉倒來避免蔓延,可戰時去哪里尋找這東西!回來的百姓清點完找出的財物之后,一個個哭聲震天,便是家里還藏著些米面糧食,在這樣的火中也已經化為焦炭,這樣無吃無穿無住的,他們如何能熬過去?

  杜建功也在琢磨這問題,現在他老婆孩子倒是送到了親戚家里,可是總不能在親戚那住到房子再建起來――他也建不起房子了。他想來想去,覺得留在亭口都將是死路一條,這讓他覺得絕望。

  他一死不要緊,可老婆孩子怎么辦?

  直到又看到武晉,他眼前一亮,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浮了起來。

  “南海伯看起來…雖然殺人不眨眼,但那是二癩子違他軍令,他的兵對百姓還是極好的,總不會眼睜睜看著我們凍餓而死――武大哥既然與南海伯的兵熟,不如尋武大哥說說情?”

  想到這,他便向武晉招呼,武晉才過來,周圍便呼啦圍上一片人。

  聰明人,可不只是杜建功一個。

  (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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