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二卷 “看來還需要大量人手,先得將碼頭建好來,咱們爭取在明年五月之前便能通過軌道運送鐵礦石。”
俞國振說話的地方正是石碌,他最初的想法,是直接用船來運送鐵礦石,但到了這里多方了解之后,才發覺此地降水雖是充沛,卻是集中在雨季,而到了枯水季,當地黎人甚至飲水都困難,有“一人飲水三人擔”的感嘆。當初蘇軾被謫貶于此,他便在文中記載:“昌邑之東北,近黎岐,高燥,民以刀耕火種為業。西南浮沙蕩溢,墾之為田,必積牛之力,蹂踐既久,令其堅實,方可注水于農事。踏風車取水灌田,或一輟工則無成…”
故此,直接從石碌取礦船運,是不現實的事實,必須先通過軌車,將礦石運至叉河,然后再在叉河裝運上船,到昌化江入海口北的海尾老市,于此換裝海船,再轉運新襄。這也就意味著,至少要建兩個碼頭,一個是在叉河與昌化江交會處,建一個供河船載貨用的小碼頭,另一個則在海尾老市,建一座大型的海港。
好在現在新襄的基礎建設兵團數量已經空前膨脹,那些初來新襄的勞力,別的技能還未學會,到基建工地上挖路鋪石之類的總是可以的,因此俞國振可以抽得出足夠的人手。最重要的問題還是衛生防疫工作,只要衛生防疫工作跟得上,勞力的意外死亡率控制在一定限度內,就不必擔心他們會出現太大的情緒波動。
如今天下亂象已生,一個能吃飽飯拿足錢,還可以讓家人過上體面生活的活計可不好找,越是經過離散的百姓,就越珍惜這一點。
“是。”
“鐵軌倒先不急,先將礦區通往叉河碼頭的石路鋪出來。與當地黎人要處置好,咱們不缺錢,休要為了節約幾文錢弄得當地黎人鬧事。”
“南海伯只管放心,我必做成此事!”
萬時華幾乎是拍著胸脯立軍令狀,俞國振笑道:“雖然明面上是張天如在為你請托,實際上我只是借他個名頭,如果我料不差,崇禎十二年二月。你便可以上任,那在那之前將土路弄出來,我讓新襄為你準備鐵軌,待你上任之后,便可推動軌道輔設。”
“二十里路,而且已經做了這么多準備。人手又充足,我能做到!”
俞國振略有些嘮叨的吩咐沒有讓萬時華心生不快,相反,他感到自己身上重大的責任。除去會安總督胡靜水、羿城總督將岸和新杭總督張正,他是第四位得到獨當一面機會的新襄體系下的人物!
而且,俞國振反復強調過鋼鐵對于新襄的意義,特別是看到蒸汽機等需要大量消耗鋼鐵的玩意之后,萬時華明白,這里便是新襄的未來骨架之所在。俞國振將這里交給他。并不是因為新襄無人,只是因為他在觀念轉變過來之后所作所為都入了俞國振眼罷了。
兩人又討論了一些未來對待黎人的問題,昌化縣靠海,漢人早就在此生活,黎人也有不少,雙方有些矛盾,不過大體還算和睦。處置好與他們的關系,萬時華早就對俞國振的政策心領神會,那便是安撫老一代。歸化新一代。同化下一代。
“我料想,兩到三年之內。可用于交通的蒸汽機便能拿出來,到那時,運輸問題也就方便…”
正說話間,突然遠處傳來馬蹄聲,緊接著,一騎虎衛順著道路跑了過來。
“公子,有緊急軍報!”那虎衛到了俞國振身前,將手中的一封折好的密信交了出來。
俞國振微皺了一下眉頭,打開后看了看,頓時神情肅整起來。
萬時華知道自己不屬于軍隊系統,不該去打聽發生了什么,但從俞國振神情來看,似乎是有大事發生了。
“建虜又南下了。”俞國振收住密信,見萬時華一臉好奇,便開口解說道。
他心中有些懊惱,密信乃是從遼東直接傳來,高二柱如今人在朝鮮,便是打探遼東的消息。原本虎衛的情報網只是集中在南直隸和湖廣一帶,京畿附近只有一些據點,崇禎十年初時捕獲了尚可喜,高二柱從他口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再與朝鮮那邊傳來的消息相應證,于是讓秦盛親選拔倭國人,偽作與建虜通商,從而建立起了在遼東的情報系統。只不過這一切都還只是剛剛展開,所得到的消息尚遲。
就在俞國振南下不久,倭國人探聽到建虜準備出征的消息,只不過最初時所有的消息都說是要再征察哈爾土蠻,可最后的結果卻是分兵兩路攻伐大明。
在得到確切消息,已經是九月一日,建虜右翼軍揚武大將軍多羅貝勒岳托部早已出發數日,而密探遲遲傳不出消息,到九月四日,奉命大將軍睿親王多爾袞率的左翼軍亦出發,消息才傳入朝鮮,然后再從鮮國北傳到南。高二柱得到消息,立刻遣三艘快船南下,借著北風,僅用四天便到了上海,然后又用了二十六天傳到新襄。
也就是說,俞國振現在接到的消息,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情,建虜只怕已經縱橫于京畿了。
“該死…經過崇禎九年的京畿之戰和崇禎十年的皮島之戰,還以為建虜會稍稍休整,卻不曾想他們一緩過氣就來攻打大明啊。”俞國振嘆了口氣:“不過也是必然,強盜餓了,自然就要擄掠。”
“朝廷里外,盡是酒囊飯袋,主公當真要為朝廷效死力?”萬時華聽得俞國振說起軍務,心中一激蕩,有些忍不住,慨然道:“臣下以為萬萬不可!”
他激動中,對俞國振的稱呼改成了“主公”,而自稱也變成了“臣下”。話說完之后,兩人都意識到這一點,卻又都覺得很自然。
在他們周圍,不是虎衛就是測量員,都是自己人,也沒有什么隱瞞的。俞國振笑了一下:“茂生先生何出此言?”
“非我一人有此疑問,如今新襄有調研員四十七名,與臣下一般愿意為主公效死力者,已有其一半。但臣下等尚有一慮,主公若只欲為大明一忠臣,日后少不得鳥盡弓藏那一日,主公心血,毀于一旦,臣下等就不必多此一舉。”
“我看起來…象是大明的忠臣么?”
“比任何人都象。”萬時華曾經郁郁不得志,當初的那憤怒中年的脾氣,這一年來改了許多,可終究還是保留了些,話說到這,他也顧不得別的,言辭激切起來:“這些年來,大明哪里有了什么災難,哪一次不是主公身先士卒挺身而出?主公消耗無數鮮血財力,于南直隸、湖廣破流寇,于北直隸、皮島敗建虜,名王單于,死在虎衛手中者不知凡幾,便是高迎祥、揚古利這樣的巨酋,亦是主公臨陣所獲!朝廷中奸邪當道,不知重用主公,以軍國大事相托,只是弄了個有名無實的伯爵之位,主公就是想為大明百姓做點實事,卻還要擔心有人進讒言,不得不借張天如之手。”
說到這,萬時華猛然跪下:“主公,大明必亡,新襄必興,主公何必去為一必亡之朝廷賣命?”
俞國振心中甚是感慨。
萬時華不是沒有忠君之心,在來新襄之初,他對大明朝廷是相當忠誠的。但也唯有如此,才會對比過新襄與大明情形之后,才從期望轉為絕望,再從絕望轉為怨憎。
俞國振部下中,無論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人,還是后來追隨的章篪、宋應星,他們其實對于新襄的未來都有某種憧憬,可是敢把這種憧憬說出來,敢當著面對俞國振說不要為大明賣命的,還只有萬時華。
將萬時華拉了起來:“茂生先生,你前邊說的都有道理,唯獨最后這一跪,就變得無道理了。”
“主公!”
“你這一跪,讓我便想起一件事情,你在《新襄學術》中曾說,大明如今自朝堂至百姓,盡皆染病。朝堂諸公染固然貪腐,可換了清流和百姓到他們那個位置,亦是很快貪腐,白砂在涅,與之具黑。你今天話說到此處,那么我來問你,此時我新襄有多少人?”
“若是將諸地加起,共有六十一萬九千五百零一人!”
萬時華知道俞國振對數字極為敏感,也喜歡引用數據,因此頗下了苦氣力,聽得俞國振問,脫口便說了出來。
“對,一共有六十一萬九千人,其中真正完全接受了新襄理念的,不過是二十四五萬,連一半都沒有,剩余三十多萬,才剛剛納入我們當中,只要離了新襄境內,他們立刻會與大明其余地方,你所說的‘病了’的百姓沒有什么兩樣。”
“我們做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業,而是百年之基,這首要便在樹人。我要將來新襄中的每一個人,都變成種子,待他們長成大樹,有了足夠的抵御之力,再撒向整個大明。不是象現在,這區區二十四五萬人,放在整個大明中去,就象是一滴干凈的水珠落入一池墨中般,只會被墨染黑!”
萬時華聽到這,算是徹底明白俞國振的意思了。
這層意思,甚至比太祖皇帝朱崇八的“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還要高明。
他讀書讀史都讀得通透了,因此俞國振雖然沒有直接解釋,他還是明白俞國振屢次出兵相助朝廷的原因。俞國振救的不是朝廷,而是那些可以被爭取過來祛除病染變為種子的百姓!
如何能讓百姓在最短時間內接受新襄?再沒有于絕望的絕境中將他們救出更用說服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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