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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崇禎九年九月初四,晨。
秋高氣爽,空氣中彌漫的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味似乎已經消褪了,閻應元伸了一個懶腰,方才在自家后院活動了筋骨,又練習了一下射藝,這讓他覺得分外暢快。
自然,若是能用建虜來給自己當靶子,那就更暢快了。
才到門口,與幾個相識的人打了招呼,正準備前去點卯應到,就見街上人群突然嘩的一聲響了起來。無數人聚攏在一處,擁向了御街,仿佛往常的元宵盛會一般。
“對了,怎么忘了這回事!”
閻應元一頓足,這一天可正是獻俘之日,怎么能忘了這事情!
京城的百姓,可都對建虜恨之入骨,這次建虜入侵,對京畿一帶造成極大損失,若不是俞國振,只怕這損失會更大!
想到俞國振,閻應元不禁長嘆了一聲,這位俞公子只是布衣出身,提三尺劍,督一萬兵,破建虜于冷口,殺得血流成河,據說擒斬的數量近萬,對于總共人數也不過三十余萬的建虜來說,可謂沉重至極的打擊。他還不足二十歲,正是英雄少年之時,可惜自己,雖然也自詡有一身本領,卻只能在倉庫小吏的職位上空自老去。
反正今日眾人都會來看熱鬧,他也懶得去公廨,便隨著人潮到了御街。
崇禎也一大早就起來,等著禮部的官員教好得勝回來的將士們禮儀,便可以開始入城獻俘。為振作民心士氣,他決意效仿神宗皇帝,于午門親迎凱旋回來的將士,到時少不得宣旨,如神宗當初所言:“義武奮揚,跳梁者雖強必戮!”
但禮部的官員還沒回來,曹化淳卻神情惶惶地跑了進來。
“何事慌慌張張?”崇禎心里登的一跳。
這是他難得高興的一天,莫要又發生什么意外,弄得他好心情變得惡劣。
“皇爺,這…這…俞國振離開京師了。”
“什么?”崇禎聞言訝然而起。
此次京畿大戰,俞國振立下的功勞,足以讓朝廷內外文武都臉紅。為此,崇禎也為他準備了南海伯的封爵,只等著在午門之上公開宣告。可以說,今天除崇禎之外,俞國振就是主角。
可這主角卻離開京師?
“他是為何離開京師,嫌朕給的爵位小了?”崇禎眉宇間掠過一絲猙獰。
“不,不是,他有一奏本,托錦衣衛轉呈皇爺。”
曹化淳略一猶豫,然后小心翼翼地將奏事的盒子遞上。
盒子上面有封條,但錦衣衛里有的是辦法揭開封條不為人所知。曹化淳在接到這個盒子時,便揭開封條看了。可看完內容,他又后悔自己揭了封條,好在他還有辦法將之貼回去。
如果不是得到確切的消息,俞國振已經離開京師,他還未必會將奏折交上去。可俞國振不在,今日的主角缺場,崇禎肯定會問起,瞞是瞞不住的。
崇禎喘了兩口粗氣,只覺得兩處太陽穴隱隱生痛,他幾乎是奪過那盒子,打開后拿出其中的紙冊來。
俞國振自己是不會寫奏折的,但章篪對此并不陌生,漂亮的館閣體,再加上聲情并茂的文字,全部說的只是一件事情。
他俞國振在前線出生入死,他的家眷卻在天子腳下京城之中為人刺殺!
聽聞刺客所用的武器,乃是軍中克敵弩,而這克敵弩竟然是邊關流落到刺客手中的,俞國振不愿天子為難,故此南歸云云。
看到這個,崇禎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他確實有些生俞國振的氣,但一想到俞國振性子驕傲,又還不足二十歲,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這口氣,他若能忍得下去,那才是值得懷疑的事情。
正是俞國振忍不下這口氣,所以才讓人覺得,他有可愛之處。
“曹化淳,這奏折,你看了?”
“奴婢怕里面有什么不對之處,確實看了。”曹化淳不敢撒謊。
“你覺得…朕該如何處置俞國振?”
“奴婢內監,為皇爺家奴,不該干政。天下臣子賞罰之權,皆應由皇爺自斷。”
“你是個曉事理的…可偏偏有些人卻半點事理都不曉!”崇禎怒極。
曹化淳汗自涔涔,他明白崇禎說的“有些人”指的是誰。
高起潛。
那些克敵弩追察到后來,都證明一件事,是從高起潛的部下流失出去的。雖然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高起潛知情,但至少管理不嚴的責任,他是跑不掉的。
原本崇禎因為內監中唯有高起潛知兵,還離不得他,故此有意將這件事情掩了下來,處死幾名低級軍官了事。崇禎也讓周皇后將事情告訴了方子儀,方子儀對于這個結果不置可否,只是推托說她是女人家,不問外事,凡事盡是俞國振作主。
崇禎知道自己想當然了。換了是誰,都忍不下這口氣,殺幾個小官,哪里能讓俞國振滿足,特別是他剛剛為朱家立下如此大功!
俞國振奏折里沒有提要追究誰的責任,只是說“明槍易躲暗箭難妨”,誰欲在天子面前攻訐他,搶奪他在冷口關的功勞,誰便最有嫌疑與建虜勾結,意欲刺殺他的家眷,好令他分心無法為國效力。若是別人這樣說,看在崇禎眼中就是威脅,但俞國振屢屢立功,卻向來只要田宅不要名爵,而且俞國振性子剛強他是知道的,因此并不以為意。
高起潛,崇禎仍然信任,可是這次玩得有些過火了。在他的密奏中,還說俞國振桀驁不馴,不服調派,強搶功勞…
“讓高起潛回宮吧。”崇禎淡淡地道:“讓他回來歇息一段時間。”
“是。”曹化淳心知,這是崇禎一時生氣,高起潛并沒有完全失寵。
“派人去抄拿梁廷棟,謊報軍功不說,建虜自他治下入關,他莫非就想僥幸?”崇禎不愿意拿高起潛開刀,另一個在奏折里強奪俞國振功勞的梁廷棟就倒了楣。
這便是俞國振對付那些強奪功勞者的另一手了,建虜沒有圍住京師,他在外征戰豈有不同京師內通聲氣者,雖然崇禎、曹化淳以為他們封鎖了消息,卻不曾想俞國振早就得到有人刺殺方子儀的情報。當時俞國振確實是怒極,但得知并無大礙后,便只是將這筆賬暫時記下。
他當然知道,刺殺他家眷的絕對不會是高起潛的人,最大的可能,是他曾經得罪過的某些勢力,或者是流寇,或者是建虜。
他終究不是全知全覺,因此并沒有往同建虜勾結得很深的張家口的某些無良奸商身上去想。但此事被他用來對付那些想要爭功奪利之人,卻是一打一個準。
“那俞國振…”
“他既不在,另遣使者傳旨就是…俞國振也是胡鬧,一點小事罷了,便氣成這模樣,哪里是能做大事的人!”
“皇爺說的是,不過,奴婢倒覺得,俞濟民重情重義,是個好漢子。他對家中之妻尚能如此,陛下如此厚恩待他,今后對陛下也只會更為忠心。”
曹化淳這個馬屁拍得恰到好處,崇禎總算又高興起來,不一會兒,禮部的人也跑來說,俞國振不在,只有永平鎮監軍劉景耀、登萊總兵孫臨前來凱旋夸功。崇禎淡淡回應了一句知道,便讓他們著手去準備。
閻應元在御道上看到的,并沒有俞國振,百姓們個個想見那無為幼虎,結果卻失望了,不過看到孫臨也不錯,孫臨相貌堂堂,又是個會來事的,所到之處,眾人陣陣歡呼。
“為何無為幼虎未來?”饒是如此,閻應元還是聽到了身邊不斷有人問。
漸漸的這聲浪會在一起,到處都是“無為幼虎”的呼聲了。
“此等人望…嘖嘖…焉知是禍是福啊。”閻應元暗想。
就在眾人或歡喜或惆悵之中,俞國振在河西務終于等到了來自京城的兩艘船。
“公子!”
立在船頭的齊牛一見著俞國振,眼睛頓時紅了,不等船停穩,他便跳了上來,跑到俞國振面前行禮。
“老牛,辛苦你了。”俞國振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辛苦,就是憋得慌,特別是聽聞公子在外與建虜交戰,心里悶得難受!”齊牛憨聲道:“小官人,再與建奴作戰,無論如何不可落下我!”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張正一臉嚴肅地在旁邊,卻沒有說話,這次田伯光覺得丟了臉,自請督兵回登萊,換了他來護衛俞國振。他行事風格與田伯光不一樣,遠沒有田伯光那么活潑,與齊牛見同,也就是互相行禮簡單問候了事。
俞國振此時卻跳上了船。
船簾被撩了起來,方子依亦喜亦嗔的面容在簾后閃過,俞國振大踏兩步,也顧不得旁邊有仆婦在,伸手便將她攬了過來。
他身上并沒有什么“強烈的男人氣味”――那其實是汗臭,但他身上確實是有一種好聞的味道,象是太陽曬過的棉被,溫暖而干燥。方子儀滿臉羞紅,想要將他推開,卻又舍不得這種味道,見船里的仆婦都含笑避出,她才松了口氣,輕輕捶打了一下俞國振的背部。
“這模樣,讓我如何見人啊。”
“有什么不能好見的,小別還勝新婚了,何況咱們分開都兩個月了。那皇帝好生不曉事理,趕著我去幫他效力,他媳婦卻還薄待了我家娘子,瞧你都瘦了!”
這不著調的玩笑,讓方子儀粉頰上綻開了甜美的笑,她滿足地嘆了口氣,自家夫君無恙,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