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大戰結束后,小侄回了一趟襄安,獻賊又將我的細柳別院給平了。”
過了正月十五,南`京城仍然沉浸在喜氣洋洋之中,城中的富商們接到了衙門里的勸募文告,為前線“勸捐”。但這筆錢他們出得倒是真心甘情愿,畢竟,若是流寇真占了滁`州,或者渡過長江,他們莫說家財,就連性命都堪憂。
方孔炤差遣已畢,在正月十二就回到了南`京。他再留在滁`州,就未免有與李覺斯、劉大鞏搶功勞的嫌疑。到了正月十八,俞國振也回來,一來就是拜訪他。
“可有人傷著?”
“那倒是沒有,在得知流寇圍廬州時,小侄就已經將人口轉移,而此后桐`城楊令遣人來報信,周圍村子也就是燒了些房屋,小侄已經令人帶銀錢去相助重建。”
“人無事就好。”方孔炤看著他,然后笑了笑:“此次當真是托了你的福啊。”
“子儀雖非伯父親生,伯父卻待她與親生女兒并無二致,小侄與密之兄長,更是如同手足一般。能為伯父做些事情,也不過是一片孝心,伯父何必掛懷?”
這翻話說得方孔炤老懷彌暢,他知道俞國振聰明,兩人間用不著那些虛禮,因此直接說道:“盧總理對我說了,果然如你所料,他要薦我為湖廣總督。”
俞國振雖然對明末之史有一定的了解,但他熟悉的是方以智,而不是方孔炤,因此并不知道方孔炤在原本的歷史中,在年余之后確實任過湖廣總督。他所謀劃的,無非是湖廣乃通往欽`州陸路的必經之途,而且流寇禍亂中原的局面,一時間很難改變,他正可利用這個機會,將受流寇荼毒的百姓,遷到欽`州來。
“小侄就預先恭喜伯父了。圣堂”俞國振笑道。
“你可有盧總理與流寇的消息?”方孔炤又問道,他知道俞國振在南直隸有自己的情報網,某些時候,消息傳遞的速度甚至還超過了朝廷的快遞。
“倒是有些。”俞國振說到這忍不住笑了起來:“史道鄰只怕又要傷腦筋了。”
盧象升與祖寬追擊張獻忠,在廬`江與桐`城之間趕到,而張獻忠再度斷尾求生,這一次他丟得更徹底,幾乎將家當都敗盡,近二十萬人,只有不到六萬逃回了英霍山區。
在安廬地界內的幾次大戰,盧象升擒獲的流寇俘虜數量就有十萬人之多,加上被流寇殘破了家園的災民,又是數十萬人嗷嗷待哺。雖然這一次流寇的為禍沒有去年嚴重,但對于安廬來說,仍是令人焦頭爛額的事情。要安置大量的災民,又需要錢糧,要安撫關寧軍和天雄軍,仍然需要錢糧。史可法現在只怕不得將自己的官袍都抵押出去,換得錢糧來解決自己的麻煩。
這次俞國振卻是穩坐釣魚臺,根本不去找他了。
“史道鄰也是運氣不佳,此前張玉笥督撫十府無事,他才巡撫兩府,便屢遭寇犯。”
方孔炤對此也是搖頭苦笑,然后他溫聲道:“不是看著史道鄰,而是看著百姓,你能幫便幫一把吧。”
“伯父如此吩咐,小侄自不敢辭。”
“你襄安的細柳別院又被燒了,親事就放在南`京來辦,你看如何?”
兩家為俞國振與方子儀定下的親事,是二月十八,此時離大婚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俞國振點點頭,他在南`京城也有產業,雖然院子不算太大,好在他家中人口也簡單。
又商議了一下婚事的安排,方孔炤道:“密之幫你尋了幾位朋友來,我也見過了,都是極有學問的,你若有空,不妨親自登門拜訪,也顯誠意。”
“哦,不知是哪幾位。”俞國振聞言一喜。
他現在相當缺能通民政的人才,欽州倒還罷了,胡靜水在會安做得雖然不錯,但他是個開拓型人才,卻不是管理型的,至少在處理日漸復雜的民政事務上,他漸漸顯得力不從心了。
但這些方以智薦來的人,俞國振不會一開始就把他們放在重要位置上。讀書人歷來的通病是眼高手低,先得進行一番培訓,然后再考慮根據能力安排合適崗位。實在沒有合適的崗位,俞國振給他們弄一個儒家學術研究中心,專門負責對儒學進行曲解,就和徐霞客一樣,攪得儒家特別是東林陷入理論爭吵中,也是一件美事。
當“讀書人”把腦筋用在這些理論爭執上時,至少可以讓他們少一點精力用在扯后腿上。
“幾位都是科途不甚得意者,你自己去尋密之問吧。”方孔炤沒說,而是直接打發走了俞國振。
方以智有自己的宅院,離方孔炤寓所不遠,所以沒一會兒,俞國振就到了。如今方以智腰包里有錢,他性喜奢華,家中多蓄僮仆,因此當俞國振到方孔炤門時,就已經有僮仆見到,報與方以智聽了。此時聽到俞國振上門拜訪,他哼的一聲:“告訴他,我不見!”
“密之哥哥這樣說就不厚道了,小弟轉戰南北血浴戰衣,如今才回到金陵就來拜謁,你卻不見我!”
僮仆稟報歸稟報,以俞國振和方以智的關系,自然是登堂入室,方以智之妻潘翟也與他見過禮,然后笑著將在方以智書房里搗亂的長子中德拉走。而見著常給他帶禮物來的姑丈,方中德卻死活不肯走,拉著俞國振的衣裳,甚至哭了起來。
這模樣,可就讓方以智的臉板不起來了:“罷了罷了,也不知道中德為何會喜歡你這廝…不過你這廝此次來,可曾為中德帶了禮物,你將他慣壞了,如今來客不帶禮,他便要大哭!”
以潘翟教育子女的方式,方中德哪里會成這模樣,不過是方以智夸張罷了。俞國振笑瞇瞇地掏出一件東西,卻是一個盒子,里面全是玻璃珠兒。方中德拿過來后毫不猶豫就要往嘴里塞,卻被他母親潘翟一把阻住。
“哈哈,看來上回的果脯還是帶少了,不過兄長和嫂嫂得小心,莫讓他吃壞了牙——有沒有教他天天刷牙啊?”
俞國振愉快地笑了起來。
鬧了一會兒,潘翟終于把方中德拉走,方以智看著俞國振,嘆了口氣道:“去年大場面我沒趕上,今年我又沒趕上…”
“那卻不怨我,你去尋伯父說去。”俞國振搶白道。
方以智頓時啞口,他最敬父親,哪里敢對方孔炤提這件事情。他恨恨地瞪著俞國振:“老大人最信你的,只要你替我說一句好話,便是不能陪你在城外,能隨侍在老大人身邊,我終究是放心些!”
看到他確實顯得瘦了,顯然是在為方孔炤的安危擔憂,俞國振便不再談這個話題:“聽伯父說,你為我請了幾位朋友相助?”
“確實,一位是萬時華,字茂先,此人學富五車才華橫溢,如曹子建,能寫一手好文章,想必對你會有用處。另一位姓宋,名應星,字長庚…”
“等一下,宋應星?”俞國振猛然起身:“寫《天工開物》的…那個宋應星?”
俞國振并非追星者,回到這個時代,名人沒少見,但聽得宋應星這個名字時,就象是徐霞客一樣,還是覺得驚訝。
徐霞客與宋應星,此時都落拓不顯,不象徐光啟那般大名遠播。因此俞國振雖然也想與二人聯系,可此前卻一直不知從何著手。徐霞客是錢謙益輾轉介紹到他這邊來的,而現在方以智又介紹了一位宋應星,這當真令他驚喜。
“濟民果然聽說過,哈哈,我就說嘛,士人當中,通實學的不多,你如何會不知道他,他此次來,原本是為了尋你出《天工開物》一書的,你是在哪兒聽過這書?”
“哈哈,既是這二位,不可怠慢,不可怠慢…密之哥哥將他們安頓在何處,我現在就去見他們!”
萬時華與宋應星此時住在碼頭邊的客棧里,方以智為他們付的費用,因此住的是上房。
“長庚,你真想棄了職司,來為那俞濟民效力?”
直到現在,萬時華還是不太理解宋應星的想法,他皺著眉問道。
宋應星背著手,望著碼頭外的江面,過了會兒,他指著那里最漂亮的一艘船道:“茂先,那艘船你可曾注意到了。”
萬時華早就看到那艘船,與其余船相比,她不但更大,而且外型極漂亮,就象是一柄精美的利劍,一看就是水面上乘風破浪的利器。他看了看,然后側臉道:“怎么?”
“此船名為枕霞,乃是俞濟民在欽`州所造。要造一艘這樣的船,可是極不易,這其中工程之大,遠超你我想象…我初至金陵,便看到這船,打聽過后知道是俞家的…心中就在想,便是魯班、墨翟再生,也未必能造出這樣的船吧。”
“那又與你辭官有何干系?”
“區區一縣教諭,連品秩都沒有,算得了什么官?”宋應星道:“如今分宜縣尊與我交好,故此我在縣中,不收賄賂罷斥濫竽充數之輩,有他支持。但他今年便任滿轉遷,新來者未必能容得下我。你我的脾氣,都未必能在官場久留啊。”
萬時華不禁默然。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客棧小二殷勤地招呼聲,緊接著,方以智熟悉的聲音響起:“茂先先生,長庚先生,有客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