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高迎祥猛地睜開眼,渾身大汗淋淋,在冬天里讓他非常不舒服,剛才的噩夢仿佛還在纏繞著他,他粗重地喘了幾口氣,然后坐了起來。圣堂 “幾時了?”他用沙啞的嗓音問道。
“酉時三刻多了,過會兒就是辛時。”
高迎祥微微點了一下頭,心放寬了些,到這個時候,官兵還沒有追上來,那就是真的追不上了。
“一功在哪里?”
此戰中,他身邊的幾員用慣了的賊將不是陣亡就是失散,因此高一功倒成了他手中最得用的人。
“在外頭等消息。”
“讓他睡一會兒,我來等吧。”高迎祥披衣而起。
他們現在正處在石固山上,這原是南宋之時當地居民抵御金兵的寨子,被高迎祥遣人奪了下來,隨他來的數千人便都聚于此處。
丟了糧草,丟了金銀,便是奪了這個寨子,眾人也只能胡亂吃一頓,精疲力竭之下,哪里有什么氣力去管其余!
出了屋子,刺鼻的血腥味與冬日的寒意混在一起,讓高迎祥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然后便看到一顆奇亮無比的星辰,遙掛于清冷的北方夜空之上。
冬日天暗得早,周圍都已經黑了,只有少數宛若鬼火一般的火把,微微照亮著眼前。高迎祥嘆了口氣,這么狼狽,倒是少有,他離開滁`州城身邊還帶有三千騎,為了避免引起官兵注意,這三千騎又被他分散,如今跟在身邊的,更只是千騎。
強烈的不祥之感籠罩在高迎祥的心頭,他又看了看天色。
是倒是晴空,但因為還只是初六,天空中月光黯淡,星群閃耀,讓人生出一種深黝空遠之感。《》
“那邊是一功么?”
急促的腳步聲與武器在鐵甲上輕擦的聲音混在一起,高迎祥咳了聲,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問道。
不一會兒,高一功出現在他面前:“闖王,已經得了消息,朱大典所部,果然尚未合圍,不過盧象升催逼甚急,也就是這兩天了。”
高迎祥點了點頭,心中算是有些寬解,有兩天功夫,他足以從盧象升的包圍圈子里脫身,從鳳`陽府再入他熟悉的河`南,若是劉澤清那邊再能松松,他或許還可以過黃河,去山`東河`北鬧騰幾日。
“辛苦你了,你先歇歇吧。”
“小人不累!”
聽得高一功這般說,高迎祥心里覺得一絲暖意,自己終究還是有忠心耿耿的手下的。他定了定神,轉戰南北之間,家人孩子對他來說早就不是什么了,不過子嗣…
“一功,你也姓高,旁人都說你是我侄兒。”高迎祥忽然開口道:“若是此次能回陜境老家,你可愿為我義子?”
不等高一功答應,他便大步向前,一直來到石固寨的大門口處。發現崗哨安置得相當細致,也無人敢于離崗偷懶,高迎祥更是滿意,心中暗暗有些后悔,高一功有這等才能,自己早該將之簡拔出來才對!
高一功這時跟了上來,或許是想明白了,正等應承高迎祥開始的話語,就在這時,遠處卻傳來了隱約的馬蹄聲。
高迎祥心中一動,與高一功換了個眼色,高一功搖了搖頭,示意那并不是他安排出去的人。
山路難行,若不是沖著石固寨來的,那人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里!
又過了會兒,就聽得外頭有人高聲在喊:“寨子里的人聽著,小心謹守,闖賊流寇竄入我境,盧總理諱象升、祖總兵諱寬已率大軍前來清剿,各寨小心戒備,若有動靜,便往…”
喊到這,那人突然住口,緊接著又聽一人用奇怪的口吻問道:“為何不喊了?”
“寨子里有古怪,山寨哪有不養狗的,但我喊得聲音如此大,卻沒有犬吠之聲。《》”雖然還隔著二三十丈,但猶自聽到這樣的聲音傳來,高迎祥臉色頓時大變。
他們闖入寨子,自然是雞犬不留的,寨子里沒有一只狗,哪里還有什么犬吠?
“快走!”
外頭的兩人說完掉頭就走,高一功低聲道:“我去將他們擒來!”
“夜里他們將火把一熄,到哪兒去擒!”高迎祥長嘆了一聲:“不過一時半會兒,想來盧象升與祖寬也追不過來,你將人喚醒,咱們連夜離開,爭取在天亮時進入鳳`陽!”
“夜間若是打火把,只怕很快就被追上…”
“不必打火把了,你告訴每個人,向北走,向頭頂的那顆星星走便是!”高迎祥指著天空中一顆亮星。
那是天樞星。
北斗七星中最亮的那一顆,高迎祥原本是想指北極的,卻不知為何指到了北斗上。高一功向那顆星星望了一眼,沒有多想什么,便立刻前去傳令了。
闖軍雖然睡下休息,卻都是和衣而臥,又只剩千余精騎,因此很快就全都集齊了。他們悄然無聲地出了寨子,到了平地辨明路徑之后,便熄滅了所有火把,開始向著北面而行。雖然行進的速度不算快,但高迎祥在隊伍當中前后看看,卻覺得極為滿意。
“闖王,大伙似乎都有些抱怨啊。”高一功聽得周圍竊竊私語,低聲向高迎祥道。
“無妨,夜間行軍,有些抱怨總是難免,不過讓他們聲音小些,若是被盧閻羅追上來,大伙都沒有好果子吃。”
盧閻羅是對盧象升的稱呼,不過闖王高迎祥一向不喜歡用這個稱呼,因為那樣會顯得他們怕了盧象升。可在這時,他還是忍不住說出了這個綽號。
高一功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只覺得星光中高迎祥的面色一片黑晦。
他們如此乘夜而行,按著高迎祥的意思,是進入鳳陽地界就可以重新點燃火把。穿行于林間小道,諸賊首尾難顧,高一功心中對此隱隱有些擔憂,想要向闖王進言,但又想到闖王征戰多年,這點事情,他應該早有預料。
然而當他們才下了石固山北行不久,便聽得一聲號炮響,周圍喊殺震天,四處都是火光!
“休要放走了高迎祥!”
“闖賊,還不束手就擒!”
高迎祥在號炮響起時,全身便是一震:“是盧閻羅!”
這種號炮,唯有盧象升的“天雄軍”才慣常使用,對此高迎祥并不陌生!
緊接著,他又聽到急如驟雨的馬蹄之聲,還有火槍發射時的轟鳴,這種戰法,他同樣不陌生,正是祖寬的關寧軍!
“快走!”來不及多想,高迎祥催馬就走,他身邊只有不足兩千騎,哪里能與盧象升、祖寬相抗!
高一功等將他護著奪路便逃,不僅是他們,整個闖軍都開始亂奔,聽得廝殺聲慘叫聲離得近,有不少干脆慌不擇路,直接闖入了林子之中。好在林深樹密,逃了一會兒,沒有人來追,他們才敢放慢步伐。
就是高迎祥自己也是如此,當廝殺聲遠去之后,他驚魂卜定,再看周圍,影影綽綽,不過是三五百騎,而且絕大多數都將換騎的馬兒都丟了。他們于亂中也偏離了道路,穿入了林間,根本不知現在身處何方。
尋了塊空地,他仰望星空,見那北斗七星依舊閃亮,這才舒了口氣,嘶啞地笑了兩聲:“哈,哈,如今咱們人數少了,行得更加方便,當初咱老子起兵時,人數還不如這般多,況且只要甩脫了盧閻羅,咱老子登高一呼,奔散的部眾便會再來投靠…”
話聲猶未落,便見著不遠處星星點點,似乎閃起了火光。此時民間也有吸煙者,那火光倒有些象是煙斗之頭,但高迎祥卻是身體一顫:“火槍!”
然后就見一排火舌噴吐過來,緊接著那刺耳的鎖吶聲響起,這聲音高迎祥倒是未曾真正聽過,但他多次聽其余寇賊說起,當無為幼虎的虎衛開始沖鋒突擊時,便會吹響這凄厲的聲音,刺得人心中毛骨悚然!
“俞小狗!”高迎祥怒極,他落得如今下場,多半要怪在俞國振身上,沒有想到這廝狡猾,竟然也吊在盧象升、祖寬身后追了過來!
但他還保持著一分理智,并未上前去廝殺,只靠著這幾百殘兵,要與向來戰力兇悍的俞國振硬抗,那是實在愚蠢之舉。他撥馬便逃,但此處林密草多,馬匹行走艱難,他不得不棄了馬,然后連甲胄都扔下,只帶著腰刀與隨身的金銀,撒腿便逃。
此時他身邊,只余三五人罷了,甚至連高一功,都不知道在何處。
待追索的聲音也消息了,高迎祥這次再不敢耽擱,他不辨道路,只能依著那北斗七星所指的方位向前奔行,許久之后,身上實在精疲力竭,他才尋了個背風處坐下喘氣。
“該死…未料竟遇如此大敗,而且盧象升竟然未被我騙過尾隨來了…”
他心中到此時還想不明白,自己斷尾求生,拋出步卒與羅汝才等大部流寇,為何還會被盧象升識破。想來想去,只能一聲長嘆:“非吾計不全,實是天意…不過好在咱們還留著有用之身,幾位兄弟,此次脫困之后,你們便是我的左膀右臂,待我重整旗鼓,少不得封你們一個將軍之職,若你們有本領能自領一軍,我也全力相助。榮華富貴,咱們…”
他知道此時是關鍵之時,因此少不得種種許諾,免得這幾人生出別的什么念頭。棄他而去倒是小事,若是擒了他,拿去獻與朝廷,那可就慘了。
“只怕你沒有這個機會了。”他話尚未落,便聽得一個聲音幽幽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