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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千秋一道統(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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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住供精彩。

  古人多以孟嘗君能養士,尊之為戰國四公子之首,但王安石在《讀孟嘗君傳》中,卻以寥寥八十余字,直指孟嘗君無能之本質,因為無能,所以士不能用,無法制強秦,只能以雞鳴狗盜的伎倆,從秦國脫困。《》

  史可法當然飽讀史書,俞國振意思所指,他一清二楚。

  他分明約好了十二月二十六日來的,結果卻在十二月二十五日提前來了,不但提前來,還微服私訪,做得極不光明正大,俞國振以“雞鳴狗盜”相譏諷,這讓他大窘。

  他是朝廷命官,襄安是他治下,他若不是無能,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跑來微服私訪?

  果然是巧言善辯的名家公孫之流!

  史可法臉色沉郁下去,俞國振給了他一個下馬威,他沒有反思是自己向俞國振挑釁、鞭笞俞宜軒引得這個結果,他只是覺得,俞國振耍來耍去,都是異端。

  攻乎異端,其害也已!

  就在他想著該如何教訓這個狂悖小子時,俞國振的云吞上來了,俞國振慢慢地吃,而齊牛則是狼吞虎咽。史可法才一開口,旁邊的齊牛就含著一嘴的云吞嗡聲嗡氣地道:“食不言,寢不語。”

  于是史可法又臊了一個大紅臉。

  方才他就應該用這一手對付俞國振的,任他口尖牙利,只要自己不理他,他能怎么樣?

  俞國振將云吞吃完,齊牛吃得更快,幾乎是三口兩口就扒完了。然后,俞國振便站起身來:“史參議,何不隨我一行?”

  “老爺!”那幾個隨從都慌了。

  “無妨,你們在此候著。”史可法嘴角彎了彎,起身坦然向俞國振走去。

  從鎮子出來,一路上仍是不停有人同俞國振打招呼,俞國振一一回應。圣堂史可法漸漸有些不耐,忍不住道:“沽名釣譽!”

  俞國振笑了起來:“史參議,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不,是你和你同類最大的問題是什么嗎?”

  “君子可欺之以方。”

  “錯,錯,史參議你或者是君子,但你身邊的人…別人不說,張天如為何不敢和你一起來見我?”

  俞國振這一句,讓史可法頓時先驚后怒:“大膽,你竟然窺察朝廷命官!”

  “我總得知道,官聲一向不錯的史參議,為何會看中我們俞家的印刷之術吧?”俞國振帶著譏諷之色:“后來稍一查,原來我的好友,張天如竟然在史參議身邊為幕僚,據說溫閣老尋他尋得挺辛苦的啊。”

  史可法停住腳步,厲聲道:“汝欲賣友求榮乎?”

  “張天如以友待我乎?張天如賣我求榮乎?”

  說這話時,俞國振是真心生氣了,雖然他對張溥的那一套不感興趣,但兩人相遇之初,還算是比較投契的。這個張溥比較開明,思維活躍,反應敏捷,又有志向,與方以智一向,都是他在初期覺得可以爭取的盟友。但后來漸漸發覺,此人心胸較狹,為人固執,只認為自己是對的,而且喜歡強迫別人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便是俞國振,知道未來數百年歷史趨勢,也只是誘導別人發展的方向,不至于強迫別人,但張溥卻這樣做。

  而且,他實際上治政的才能相當缺乏,卻自學帝王術,去搞權謀,俞國振對他這一套,實在是不喜。同樣,張溥對俞國振,只是想拉進復社之中成為金主,以壯復社之聲勢,但發覺俞國振有主見,不受他控制之后,兩人的關系淡了下來,甚至俞國振請他為《風暴集》寫稿時,他也尋了借口推托。

  到了秦淮八艷評比時,張溥對俞國振,更是只有利用之心了,想借著他搞秦淮八艷評議的聲勢,掩蓋自己整合各方勢力的行動。圣堂但沒有料想,俞國振將計就計,在他的支持下,擴大了《風暴集》、《民生雜記》等三刊的影響,使得輿論的大權,自東林復社手中,漸漸轉到了這新興的三刊之上!

  所以,俞國振質問史可法,張溥有沒有以友待他,有沒有出賣他以向史可法邀功。

  這個問題真讓史可法又覺得無法回答。他沉吟了好一會兒,這才道:“大義可滅親。”

  俞國振哈哈大笑起來:“史公,我敬你是君子,你且說說,我俞國振所作所為,哪里不合大義了?”

  “你橫行鄉里為非作歹!”史可法幾乎脫口而出,但旋即臉紅了。

  這確實是大多數豪強們的劣績,可用這種罪名來說俞國振,實在是讓他臉紅。他可是親眼見到,襄安附近的人是如何欽佩俞國振,而俞國振為他們生活帶來的變化,也是他親耳所聞。

  “殺戮太甚?”他想到另一個罪名,但沒有說出來就又將之否決,俞國振確實噬殺,但所殺者皆師出有名,哪怕是那些被認為死在他的陰謀之下者,在史可法看來,或者有值得商榷之處,但硬要說不合大義…俞國振絕對有借口可辯。

  “你身荷國恩,卻不思報國。”想來想去,史可法還只能翻出這個罪名:“本官征調治下各巡檢司兵丁,你卻以四十民夫搪塞…”

  “等一下,我身荷國恩不思報國?這罪名我可消受不了,莫非你是指朝廷?”俞國振在史可法點頭之后,冷笑了起來:“還是那句話,我未受朝廷爵祿,未欠朝廷稅捐,史參議,你憑什么說我身荷國恩不思報國?至于巡檢…家叔為襄安巡檢,在下可未曾聽說過,叔父的巡檢一職,侄兒能夠繼承的。在下千辛百苦,積累些家當,用以供家丁衣食,使之不至凍餒饑寒,在下還領著他們為國殺寇,所有傷亡撫恤,一概由在下自承。他們未食朝廷半升糧食,未領朝廷半文餉銀,我就不知道,史參議你面皮要有多厚,才會覺得他們就是襄安巡檢司的弓手!”

  他一番話說出來,史可法再度無語。

  確實,俞國振說的都是事實,在襄安巡檢司名冊上登記的,可沒有俞家家丁的名字,只不過每次打著襄安巡檢司的名號行事罷了。

  “如此說來,你私練精兵,圖謀不軌,大逆不道…”

  俞國振嘆了口氣,看來,那些嘴炮黨最擅長的就是扣帽子,無論是三百年前還是三百年后,都是一模一樣。

  “史參議,我只是鄉野一介少年,只憑一家之力,只教出這百十個家丁。國家耗餉巨萬,加征無數,卻養出一批酒囊飯袋,致使地方不靖,我唯有蓄家丁以自保,你說這能怪我?”既然扣帽子,俞國振也不客氣地反扣回去:“你史參議身受國恩,手綰大權,舉薦你的張國維張東陽久負人望,封疆一方,你們二位上任超過半年,卻仍是四方不靖。這天下之事,不是你們的責任,反倒是我這鄉野少年的責任了?”

  史可法覺得沒辦法辯了,無論他拿出什么來,俞國振總能狠狠地將臉打回來。

  而且,他心中隱約也覺得,俞國振所言,頗有幾分道理。

  難道這天下板蕩,不是他們這些讀圣賢書的讀書之人的責任,反倒是俞國振這樣鄉野豪強的責任?

  史可法吸了口氣,他們一路爭辯下來,已經到了細柳別院的門前,他決定要掏出自己最后一個理由了。

  “你手綰活印之術,不為圣人立言,不傳儒家正道,卻去傳播什么‘進化天演’論,這,難道說不是以邪說異端害人,至使繆種流傳么?”

  這是俞國振意料之中的攻訐,事實上,在誘導徐霞客提出進化論之初,俞國振就有過這種考慮,現在就拿出進化論來,是不是太早了些。

  他完全可以等更好的時機,比如說,在他真正掌握了巨大權利,可以利用自己手中權利去推廣這套理論之時。

  就是徐霞客自己,也意識到這理論真正印諸書冊上傳播后,會產生什么樣的影響。

  但最后,俞國振還是決定,將這套理論在第一時間通過《風暴集》傳播出去。

  他可以等,徐霞客也可以等,但是中華不能等!

  另外,俞國振也對此時的讀書人,確切地說,是對真正繼承了中華文明精髓讀書人,抱有一定的信心。

  他們不是后世的犬儒,唯唯喏喏,只為主子而吠――至于這主子是洋主子還是土主子,他們都不在乎。

  他們也不是盲目自大者,他們已經睜開眼睛看世界,不會為蕃人的膝蓋是正長的還是彎長的而疑惑。

  只不過俞國振沒有想到的是,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他的,竟然是史可法。

  “史參議覺得《進化天演論》是謬?”俞國振閉了一會兒眼,然后向史可法問道。

  “自是大謬!”

  俞國振還沒有說話,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身邊的咳嗽聲。

  咳嗽的是一個家衛,原來他們談得過于投入,以至于俞國振甚至沒有注意到,細柳別院外的小碼頭上,一艘官船已經靠岸。

  船頭站著的,是張溥,他一臉焦急,看到俞國振與史可法站在那邊,這焦急總算稍淡。

  “道鄰兄,濟民賢弟!”焦急稍淡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歡欣,不等船停穩,他便跳了下來,三步兩兩,沖到二人面前。

  他手中抓著一本書,俞國振看了看那書的封面,臉上露出了淡淡的譏笑。

  《風暴集》,崇禎七年年終特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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