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大明崇禎七年十一月五日,俞國振難得地沒有晨跑。
小蓮抹著淚水,嘟著小嘴,一臉都是不高興。雖然早就知道小官人會北返,也早就知道小官人此次北返不會帶自己,可這一天真來臨了,她還是覺得極為失落。
這一次回去,也不知道小官人要多久才會再來新襄。雖然小蓮已經習慣了南方的氣候,也喜歡上這個海邊新建起來的村寨,但是,她最喜歡的,還是跟在俞國振身邊。
服侍他生活,看他忙碌,聽他的呼吸聲,在他熟睡時…悄悄親吻他的臉頰。
“小蓮乖啊,莫哭了,再哭下去,眼睛都腫得象水蜜桃。”俞國振拍了拍她的臉:“而且,為了祝我此行一路順風,你應當笑才是。”
俞小蓮勉強笑了一下,然后又嘟著嘴:“小官人,我想與你一起回襄安。”
“來來回回地跑,很累啊。”
“我不怕累!”
“我是說,我帶著你跑很累啊…啊啊,別哭別哭,耍你的呢,我也倒是希望你跟著,但這邊…你不在不成,學堂的事情,誰來主持?”俞國振神情開始嚴肅:“小蓮,你知曉我對學堂是如何重視的,這事情,除了你之外,交與誰我都不放心!”
這話是真心的,小蓮跟著他有六七年時間,可以說,她是俞國振第一個學生。從最初的基礎識字,到后來的數學算術、自然課程,甚至還有力學知識和部分化學知識,小蓮在這六七年時間里吃了不少苦頭,也花了不少精力。有些道理她不能理解,完全是死記硬背下來,因此,她是唯一可以取代俞國振,教授學堂里孩堂相應知識的人。
“是…是。(7”小蓮點著頭。
“那就莫掉淚了,幫我檢查一下行囊,看看東西是不是都帶齊了。”俞國振給小蓮找了點事情做。
早上八時正,俞國振來到了門外,瞇著眼睛看了看還籠罩在霧靄中的新襄,他滿足地嘆了口氣。
如今最初的木屋,已經開始變形,住起來不再象剛建成時那樣舒適了,不過這沒有什么關系,在學堂建好之后,磚石混凝土結構的新宿舍,便要開始建起。宿舍會簡陋一些,比如說澡堂、廁所是公用的,類似于后世的筒子樓,面積也偏小。在這之后,將建正式的公寓,條件要好得多,不過與如今免費的木屋、準備收極少房租的宿舍相比,公寓的租金會稍高些。
“小官人,此次北返應到人數一百一十七人,實到一百一十七人,請指示!”
俞國振眼前恍惚中,似乎看到大片的建筑拔地而起,然而就在這時,齊牛的聲音傳了來,俞國振定了定神,看著那邊已經整齊列隊的家衛,臉上不由露出了笑。
他們如今穿的是普通服飾,畢竟即將開始長途跋涉,家衛的正式制服看上去有些怪異。每個人背后都背著包裹,衣裳之類的和必要的補給,放在包裹之中。
就是徐霞客,也背了一個小包,笑瞇瞇地站在旁邊。
石敬巖見俞國振望過來,忙向他施禮,俞國振點了點頭,然后對齊牛下令道:“出發吧!”
此次北上,他們走的是內陸加河運,先是陸路抵橫州,再轉水路到梧州,在此進入漓江,沿漓江上溯直至桂林,再于此經靈渠,到海陽河進入湘江。水道蜿蜒曲折而又漫長,好在俞國振與徐林早有準備,在沿途都設有自己的轉運站,補給之類的不成問題。
從新襄出發到橫州,花了他們兩天時間,此后一直乘船,前后坐了十二天的船,這才到了靈渠,也就是說,僅離開兩廣境內,就足足花費了半個月的功夫。圣堂俞國振心中分外想念后世的鐵路,哪怕只是老式的蒸汽機車,也用不著跑上十四天才離開廣西。
不過進入湘江之后,旅途就順利得多了,沿途都是順流而下,他們這支由六艘船組成的小船隊,只用了四天時間,就進入洞庭湖,然后再由洞庭湖轉入長江。
“可惜,可惜。”
徐霞客戀戀不舍地看著洞庭湖與長江接口處,此時正是傍晚,天氣晴朗,一輪紅日籠罩在江面之上,半江瑟瑟半江紅,景色壯美。
“有何可惜的?”俞國振笑道。
“如此壯美山河,不可日日相見,自然覺得可惜了。”徐霞客道:“況且此次欽州之行,原本我還想前往大理看看,西南十萬大山,也想去見識一番,只可惜…沒有空閑啊。”
他原本是想留在欽州,尋找機會將兩廣云貴漫游一番,只不過俞國振力邀他回南直隸,他也想看看,俞國振究竟如何翻手為云覆手雨,將身陷囹圄的錢謙益從牢中救出來。
“霞老只要注意保重身體,何愁不能去四處看看?”俞國振微微一沉吟:“莫說是兩廣云貴,就是海外諸國,過些年,我可以安排船隊,帶霞老轉轉,除了南洋那些藩屬之國,就是洋和尚來的歐羅巴洲諸國,霞老愿意去,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啊?”徐霞客聞言大喜,他雖然家境不錯,可是四處旅行花費甚大,兼之很多地方往來不便,若是俞國振真替他安排行程,那么他遍游天下的理想,或許真能實現!
“總之,霞老得保重身體。”俞國振又道。
“唉,話是如此,天下不安,只怕我想要周游也難。”徐霞客歡喜了一會兒,然后又嘆息起來。
這是他此次欽州之行的經驗,去的時候跟著石敬巖這樣的技擊大師,沿途也逃了幾回,來的時候,幾乎每隔著百余里,便可以看到鬼鬼祟祟的強人身影,若不是他們這行人多,又都是青壯,少不得要與劫道的英雄好漢打交道。
俞國振也很是感慨:“天下亂象已生,便是南直隸那樣朝廷腹心之地,如今都不是很太平啊。”
“正是…”
說到這,徐霞客看了看俞國振,想到錢謙益對于此人的評價,忍不住道:“俞公子有經天緯地之才,為何不走科考之途,若是俞公子能走科考,二十年后,我大明又有一張居正了!”
將俞國振與一代名相張居正相提并論,徐霞客對之也是極看中的了。俞國振卻淡淡笑了,他搖了搖頭:“不敢當霞老之贊,科考之途,我自家心中有數,若不能進士及第,便是有個舉人身份又有何用?更何況…”
說到這,俞國振沒有繼續說下去,他與徐霞客沿途以來,討論自然學問,雙方現在交情確實不同,而且因為“進化論”的提出,兩人隱約在學術上成為了盟友,但學術上的盟友,并不等于政治上的盟友。
如果說“恐怕天下局勢不會給他二十年時間去虛度”,徐霞客會為此大驚失色吧。
進入長江之后,江面平闊,風浪雖有,但對于他們這些經歷過海上風浪的人來說,實在算不得什么了。因此從洞庭到廬州,也僅僅是四天的時間,此時,已經是崇禎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了。
自長江轉入西河,襄安便在眼前,俞國振心中不免也有些激動,他離開襄安都有大半年了,這大半年時間里,襄安情形如何了?
襄安鎮中,俞宜軒臉色灰敗,趴在榻上,而俞宜勤則憤怒地背著手,不停地在屋子里打轉。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喃喃自語,目中隱隱有淚光。
俞家幾兄弟中,宜勤與宜軒是一母同胞,關系向來親近,自己兄弟的遭遇,確實讓他非常難過。
俞宜軒趴在榻上,嘶嘶地吸著冷氣,見兄長這般模樣,苦笑著道:“兄長,現在知道這官不好做吧…一個區區巡檢罷了,竟然就弄得這模樣…”
“他史可法算什么東西,竟然敢如此待我們,無非就是國振不在…若是國振在,若是國振在!”
俞宜軒卻嘆了口氣:“幸好國振不在。”
兄弟二人對望了一眼,俞宜軒知道,若是俞國振在,史可法這樣逼迫他們俞家,必然會導致俞國振的強烈反彈。現在俞家確實是有些勢力,甚至可以說,與皇宮大內也有一定聯系,但與史可法相比…
他們知道史可法背后是什么,東林。
“國振若是在,他們未必敢這樣逼迫咱們俞家吧?”俞宜勤沉吟了好一會兒,皺著眉道:“畢竟,國振與東林黨人的關系,向來不差啊。”
“國振與錢牧齋關系不差,但如今錢牧齋下獄,這條線基本就斷了。”俞宜軒嘆了口氣:“正是因為國振與錢牧齋有些關系,所以史可法才覺得,咱們俞家是供他們東林驅使的走狗,才上門來要人要錢要物…別的倒還罷了,要調咱們家衛,還要咱們家的印刷鉛字…若是我們應下了,國振回來,首先便要和我們翻臉!”
“當真是…當真是…”
俞宜勤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評價史可法好,史可法官聲向來不錯,而且在東林不遺余力地宣傳鼓吹之下,他頗負民望,而且俞宜勤也承認,這位新近拜為僉都御史、分守安廬池太的史可法,確實不是貪官,到任以來,肅清胥吏,整頓兵防,所作所為,頗有章法。
但清官,特別是想要摧折豪強來樹立威信的清官,總是和地方豪紳有著巨大的矛盾。這矛盾爆發起來,更是難以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