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性行事固是名士風流,可若是擾著別人,那就是紈kù之舉了。”那人淡淡地說道。
雖然那人面色有些稚nèn,可說話時卻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深沉,王浩然愣了一會兒,直到那人一行走過去之后,這才啞然失笑。
自己竟然被一個年紀比自己小許多的人教訓了。
“王公子莫要生氣,那少年胡說八道,瞧他的年紀打扮,哪里懂什么道理?”顧眉柔聲勸慰:“南京乃是留都,公子王孫多,大言不慚者也多,公子滿腹心思,旁人哪里能懂?”顧眉能名動秦淮,不唯明媚無雙,也是因為她善解人意。王浩然聽到她這般說,哈哈一笑,心中更是惆悵。
他自幼好學,幾乎過目不望,又喜歡兵法,精通弈術,每每以臥龍、張良自比,但科考不甚得意,現在又被選為儀賓,自認為滿身才華再無用武之地。
“喂,那小子,你教訓了本公子就想走?”見對方尚未遠去,王浩然大叫道。
那隊人頓時停了下來,方才教訓他的年輕人回過頭,似笑非笑地道:“依你看…當如何是好?”
“自然是陪本公子喝酒啦!”王浩然昂然道:“眉樓之上,本公子作東,你敢不敢來?”
“眉樓有什么好酒。”那人聞言一笑:“石翁,給點好酒讓他見識見識。”
那騎術甚佳的老人微微一笑,將腰間的酒壺扔了過來。王浩然愕然,打開壺蓋,一股馥郁的酒香撲鼻而來,雖然他方才在仙客來酒樓已經喝了不少,可嗅到這股酒香味,仍然讓他讒蟲大動。
小壺不過是拳頭大小,里面只有半壺酒,那年輕人一挑下巴:“敢喝么?”
“便是毒藥,本公子也喝了!”王浩然一抬頭,將酒飲盡:“如何!”“十、九”那年輕人開始了倒計時。
王浩然莫明其妙,抬起頭正要說話,可才一開口,腹中就象火燒了一般開始翻江倒海。他強忍著才沒有吐出,但眼前已經有些花了,而看那少年的身影,也由一個變成了三個。
“不可能,才那么一點,我如何就醉了?”王浩然酒醉心明,可是那酒氣翻涌,他能夠控制自己不當場大吐特吐,已經是意志堅定,哪里還能將心里想的話說出來!
“就這模樣,也請我家小官人喝酒?”對方中有一人忍不住嘲諷道:“回去先練練酒量再說吧。”
“哈哈哈哈!”對方中又是一群嘲笑之聲。
這聲音讓王浩然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猛然大喝:“閉嘴啊,你們這些蠢才!”
“你們嘲笑我,你們瞧不起我,無非是我娶了一位縣主,我成了什么狗屁的皇親國戚,我將被象頭豬一般圈養起來!”
“你們有什么可嘲笑我的我王浩然王正之,讀的書比你們多!寫的字比你們好!下棋勝過你們!能騎馬能射箭!你們不過是科考得意罷了,你們不過是一群腐儒,能寫兩篇八股說兩句大話,最多不怕痛會騙幾下廷杖,便以清流自居瞧不起我?瞧不起我之前,你們有沒有瞧瞧自己屁股上還有屎呢!”
顧眉聽他說得不成話,慌忙去拉他:“王公子,王公子,咱們回眉樓吧!”“不回,不回!”王浩然一揮袖子:“我不要回去,我,大好男兒,志在千里,不回成都,不當圈養的豬羊!”
“是回眉樓,不是回成都。”
“眉樓眉樓橫波,你是好女子,你的心思,我知道,你和我一樣,你想要誥命,我想要勛業但沒有,我們都沒有!”顧眉臉色變了,她沒有想到,自己藏在內心深處的念頭,被眼前這王公子看出來。她廁身于煙街柳巷,操持著賤業,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嫁個好男人鼻一個誥命!
現在終于有一個知道她心意的男子出現,可這男子的身份卻是縣主儀賓,而且還在這樣一個場合中將她的心意揭露出來!
“天生我才必有用,天生我才必有用李白就是個蠢貨加騙子,他詩才無雙又怎么了,一輩子郁郁!這世道,這世道”
說到這,他終究還是有一絲清醒,閉住了嘴,往地上躺了下去,轉瞬之間,鼾聲如雷。
顧眉見這一幕,不覺慌了,她一邊招呼著仆人將王浩然扶起,一邊看著對方那行人。
迎入眼中的,是一對銳利如劍的眸子,最初時讓顧眉心中一冷,覺得仿佛是冰塊落入懷中,整個人都玉凍結。不過轉眼間,那雙眸子就變得溫和了,溫暖得象是春風拂面。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兩種完全不同的氣質,凝聚干一人目光之中。
“眉樓…想必這位就是顧眉顧橫波姑娘吧?”那人開口說話。
這個時候,顧眉才正眼瞧了一下對方的面貌,對方長得不能說俊俏,只能算眉目清秀,略有些娃娃臉,看上去年紀甚輕。她慌忙福了一福:“奴正是顧眉,公子這位王公子多喝了些,還請公子莫要責怪。”
“自然不會和一個醉漢一般見識,他醒了之后,你告訴他,李白天生詩才,故此是個好詩人,這豈不是天生我才必有用了。”那娃娃臉的少年微微一笑:“若是有心,宗室之中照樣能出人才,山陽酒狂仙客便是一例。”
山陽酒狂仙客便是朱載惰,顧眉精通音律,當然知道此人,原本是藩王世子,卻堅辭不就,寧愿當一個山野道人,乃是大明律圣,同時在數學與實學之上,也極有造詣。
讓顧眉有些奇怪的是,眼前這少年看上去年紀輕輕,也不象是風流倜儻的才子,他如何知道山陽酒狂仙客?
想到這,她忍不住好奇心,輕聲問道:“奴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俞國振。”那少年回了一句,然后撥馬調頭,引著眾人繼續向前而行。
“俞國振!”
身在青樓,顧眉有過耳不忘之能,聽到這個名字,頓時想了起來:這可不就是無為幼虎,平定了桐城逆亂的那一位!
若說此前,俞國振清剿水匪山賊,甚至擒拿聞香教主王好賢,所造成的影響主要還停留在無為周邊,此次桐城逆亂則將他的影響一舉擴大到了整個東南半壁。
就算是顧眉這樣的青樓女子,在短短的兩個多月時間里,耳中也聽人說過幾百上千遍“無為幼虎“了!
須知桐城逆亂一起,南京與整個東南都無比震怖,此前眾人都覺得,陜晉的流賊、關外的東虜,都離江南半壁極遠,威脅不到他們的生活。可桐城逆亂發生之后,眾人才發覺,危險離他們是如此之近!
從桐城沿江而下,到南京花不了三五日時間,而如今南京周邊,幾無可戰之兵!
“他他便是無為幼虎俞國振,字濟民的那一位!”與旁人不同,顧眉往來的多有東林和復社的才子,前些時日便見過張溥與陳子龍,二人對俞國振的評價可不僅僅是他有名將潛質,對他在實學上的成就,也是相當推崇!
顧眉眼中頓時閃起不一樣的光芒,但看到俞國振根本不回頭,就這樣消失在街道的另一頭。顧眉有些黯然,她自慚形穢地垂下頭,好一會兒,才振作起精神。
“小官人,方才那醉鬼,當真好生無禮!”羅九河跟在俞國振身側,半笑著道:“不過他身邊的那位小娘子,倒是生得好看!”
俞國振歪過頭去看了他一眼:“怎么,瞧上她了?”
“大柱二柱兩位哥哥都訂下了親事,接下來也該輪著我了。”羅九河倒不否認,痛痛快快地道:“家里爺娘催了幾回,說小官人若是沒有什么安排,那么他們便要給我訂下婚事了!”
俞國振噗的一聲笑:“你怎么回的?”
“1小人自然說,1小官人早有安排,保證要娶幾個絕色回去!”羅九河有些不服氣:“莫看大柱二柱兩位哥哥如今喜得合不攏嘴,日后定然要叫他們嫉妒我!”
他這話說過了,大柱二柱遠談不上喜得合不攏嘴,兩人父喪守孝,訂婚之事是為了安高嬸的心,真正成親,至少還得再過年余。
“幾個絕色”俞國振啞然:“你倒是不貪,只要幾個,不是幾十個。”
“那是自然,幾十個是小官人的,如今可不就已經有好幾個了。”
羅九河嘿嘿笑道。
“滾你的吧,方才那位可是顧眉顧橫波,秦淮河上有名的紅牌,愛的是才子,好的是金銀,你一無酸才二無赤金,看得上人家,人家卻看不上你!”
“酸才小人沒有,酸菜家中倒是有幾壇。”羅九河撇著嘴:“那些酸才抵個鳥用,倒是酸菜,可以蓋飯!”
“往常倒不覺得你有這般貧嘴,怎么到了南京城,你嘴上的功夫見漲啊。”
“那是小官人教導有方……”
聽著這對主仆斗嘴一般調侃,石電抹著胡須笑了起來,他闖慣了江湖,可象這樣沒有尊卑卻透著親近的主仆,倒是極少見的。
他們一行騎著馬緩緩前行,此來先是要拜訪正居于南京的錢謙益。俞國振與羅九河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突然聽得前方一陣鑼鼓之聲,他愣了愣,抬眼向那邊看去,卻看到密集的人群之上,一道紅色的身影正翻飛騰轉,如同燕子一般!!。
(:回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