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子里的迎春花開了!”
方子檸歡呼著奔向方子儀的小院,微微有些嬰兒肥的臉上,盡是明媚的歡喜。
上回俞國振來給方孔炤拜壽時,曾經到過方子儀所住的小院,隔著簾子,二人有一番對話。當時方子檸歪歪扭扭地出來向俞國振行禮,俞國振得知她在裹腳后,回去便對方以智冷嘲熱諷了一番,在這之后,方孔炤便讓方子檸不要裹腳了。
方子儀仍然記得俞國振的那番話語:“我聽聞方家女郎皆有婦德,今日一見,卻不知方家女郎也要以色娛人啊。”
方以智當時便怒了,他最敬的是自己的姑姑,哪里容得下別人批評方家的女子。
“國振,若是你不給我一個解釋,今日我們的交情就算完了!”
“若不是以色娛人,為何子檸小妹要裹腳?”俞國振冷笑了一聲:“楚王好細腰,**有餓死。”
“這個…”
“好小腳之風,始于南唐后主李煜,此人昏聵無德,密之兄難道不知道么,伯父難道不知道么?”說到這里,俞國振慷慨激昂地道:“此時國家板蕩多難,不僅需要奇男子偉丈夫,也需要不讓須眉的幗國,可是裹著腳的女子,連行走都不便,如何有益于家國?”
緊接著俞國振又是一大堆,一直說到方以智滅如土色,答應去勸方孔炤,讓方子檸不再裹腳這才罷休。
對于小子檸來說,這可是俞家小先生帶來的最好的禮物!
她小小的心里,立刻將俞國振上升到這天下僅次于姐姐方子儀的好人位置,甚至比起族兄方以智好上那么一絲絲!
而這件事,也是觸動方子儀,讓方子儀覺得俞國振是自己良配的重要原因:他根本不歧視大腳。
她最擔心的問題,在俞國振身上并不存在,而且俞國振對子檸很好。
“姐姐,聽說小先生寫信來了?”
登登跑上繡樓,方子檸呼噗呼噗喘著氣,直接撲到了方子儀的懷里,咯咯笑了起來。
“嗯,是啊,你遇著密之兄長了?”
“是,我在園子里看迎春花兒,然后密之哥哥說,小先生來信啦!”方子檸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姐姐:“小先生信里,有沒有提到子檸,姐姐快說,快說啦!”
“你自己不是識字么,信給你,自己看。”
方子儀小臉微紅,就算大方如她,可提到俞國振的時候,還是有些小小的羞澀。她將紙交給了方子檸,方子檸展看一看,開頭便是“世妹子儀閨安,小妹子檸安好”,見自己名字被與方子儀放在一起,方子檸心中就美滋滋的:“哈,果然小先生哥哥還念著子檸!”
但旋即她又輕輕皺眉:“為何姐姐是閨安,人家卻只是安好,人家分明也是大家閨秀!”
方子儀忍不住嗔道:“快看,不看就還我。”
“不還,這是小先生哥哥給我的信,分明有我的名字!”方子檸眼睛咕碌轉了轉:“不過,姐姐待我這么好…我們共享小先生哥哥吧,姐姐,你說好不好?”
“說什么瘋話,這話可不能在外邊說!”方子儀羞惱交織,輕輕擰了子檸粉嘟嘟的小臉一把:“真是瘋瘋顛顛!”
“嘻嘻…”
抱住姐姐的手掌,讓她貼在自己柔嫩的臉上,感覺到她掌心的溫度,方子檸心情萬分愉悅。她目光在那信上滑動,最初是些算學討論,子檸討厭算學僅次于裹腳,真不知道為何子儀姐姐卻對這些感興趣。
于是她便將她不喜歡的部分跳了過去,緊接著到了后邊的自然物理之類,她最愛看的便是這些,津津有味地看了一遍,還覺得不盡興,又要從頭再看一遍,然后才繼續向后邊看去。
后邊卻是談了一些俞國振最近做的事情,包括殺那兩個晉商代表的理由。
“孔子重華夷之辨,故此管仲雖私德不修,亦為孔子所贊。今天下庸儒豎子,言必稱孔圣,行必悖常倫,見小利而忘大義,逐私欲而棄公理。后金韃虜,率獸食人,壞我疆域,殘我生民。范、王之輩,勾連東虜,為虎作倀,私探大明虛實,欲為虜酋前驅,已有實據,只因其事關重大,暫時不可公之于眾。”
“誅之雖是冒失,但國振亦有計較:其一明告天下,國振與漢賊誓不兩立;其二國振亦有把握,令其背后之人不敢與國振相爭。”
俞國振清楚這王范兩家背后代表的是什么勢力,那些投靠后金的部分晉商,現在還只敢在陰影中暗自活動,在朝廷之內并沒有什么象樣的靠山,就算是有,還能和俞國振比靠山么,當初他留下兩份種珠之術,不就是想通過曹化淳與崇禎帝直接能拉上關系么!
“不意些許微事,驚擾世妹,國振心有不安,清明之前,必造訪浮山。子檸小妹,生性純稚,當由其本性,勿拘勿束也。”
這最后一句看到方子檸眼中,小姑娘喜滋滋地笑了起來:“小先生哥哥果然好,比密之大哥都要好,他夸我了!”
“你啊!”方子儀又忍不住擰了她一下。
但她自己心里也喜滋滋的,有如蜜糖一般,因為她知道,俞國振這次來,不僅僅拜謁方孔炤的,方以智帶信時已經隱隱透出了口風,他此次來,可能會向方家提親。
提親。
還會有誰呢,方家適齡的少女,雖然還有別人,可是方子儀知道,若是俞國振來求親,找的,必然是自己。
一想到這件事情,方子儀心中小鹿就跳個不停,俞國振對子檸的態度,讓她覺得,或許俞國振會同意她的條件,兩人先不成親,等子檸年紀稍大,定下婚事,她再嫁過去。
最多就是三五年罷了…
“清明節…就快要到了,到時候,小先生哥哥,會不會象戲文里的才子一樣,與姐姐在西廂相會,那我就要當姐姐的丫環!”
“你又說什么瘋話!那些不正經的戲文,你也去偷看!”這一次方子儀是真著惱了:“方子檸,你竟然膽敢如此!”
小子檸心知不好,轉身想逃,卻被方子儀一把抓住,橫在了膝蓋之上,然后小屁股上就叭的一聲響。
“人家再也不敢啦…”小子檸淚眼汪汪地道。
俞國振確實是準備在清明之前去浮山一趟,在百里之外的襄安,俞國振抬起頭來,望著頭頂的天空有些感慨,方以智應該已經將他給方孔炤、方子儀的信帶到了吧。
不過,這事情既然已經計劃好了,就不必去多想,現在還有更多的事情要等著他去做。
“小官人,還有什么吩咐?”高不胖恭敬地站在他身后,低聲向他問道。
“注意自身安全,此次去欽州,一切求穩,能買的地就成片買下,無論是荒山野嶺還是海畔灘涂。有徐先生相助,這方面我并不擔心,唯一可慮的是當地人會不會對我們有所抵制。故此,除了置地之外,你還要做一件事情,就是結好當地大族。”
“是。”
“兩件最要緊的事情你都記住了?”
“是,第一件是買地,第二件便是造船。”
“對,好的船匠,能找到的,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坑蒙拐騙也要好,高薪勸誘也好,能弄多少算多少。另外,還有一件事情,爭取給我弄幾個佛朗機人來,要膽子大、敢冒風險的。”
“是,小官人放心,佛朗機人萬里涉洋而來,個個都是膽大敢冒風險的亡命之徒,對了,若來人是西洋和尚,小官人要不要?”
“要,自然要。”俞國振笑了起來,自己倒是忘了,這個年代敢于到東方來冒險的歐洲人,沒有一個是好貨,不是被黃金所驅動的流氓,就是替教會開道的間諜。但此時歐洲的民族主義同樣不成熟,身為意大利人的哥倫布能為西班牙效力,俞國振相信,這些眼里只有金銀顏色的家伙們,也會以為華夏效力為榮的。
他為什么會感慨手中有二十萬兩銀子卻仍然不夠用,原因便在于此,在大明招募一兩個歐洲人不成問題,可是俞國振想要的不是一兩個歐洲人,而是去歐洲弄一大批工匠!
此時歐洲,已經處于工業革命的先聲之中,最重要的是,他們在造船、火槍等技術上,吸收了來自東方的精華,已經后發先至了。
特別是造船,如果給俞國振時間自己去培養、摸索,或許有個一二十年,也能培養出一批能制造遠洋炮戰大帆船的工匠來,但是,俞國振希望能盡可能將這個時間縮短。
可惜的是,他手中可以使用的人實在太少,不是能力不足,便是不可靠,不過再過兩年就好些,如今第一批家衛少年已經在磨礪之中,再有兩年,他們當中大半都可以獨當一面了。
“這兩年還要辛苦一些老高,欽州之事,干系極為重大,可以說,我是將我們的身家性命放在你身上了。”想到這,俞國振溫聲道:“老高,多保重。”
“是,若是小官人沒有別的吩咐,老高這就去了。大柱他娘不太明事理,還請小官人多包涵。”
“呵呵,放心…哦,老高,記得注意衛生,莫飲生水,當心暑熱。”俞國振又道。
這話讓高不胖心里有些感動,他退了兩步,又跪下向俞國振磕了一個頭,然后跳上了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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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李廣堰、江湖不老客、木頭竹子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