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明一時,雖然歷代皇帝中不乏脾氣剛愎暴躁的,但至少有一個好處,就是對罵皇帝之人還是頗能容忍。
也正是因此,所謂“清流”便發現出一條出名的捷徑,抓住皇帝大罵一頓,然后騙到廷杖,接下來當然就是聲名遠揚,為自己積累了“剛直敢言”的政治資本了。
因此,俞國振敢于在這個內監面前委婉批評,權閹禍國的根本原因不在于權閹身上,而是在于任用權閹的皇帝。
范閑聽了之后愣了一愣,他倒是沒有想到俞國振如此大膽,明知他身份,卻還說出這番話。轉念一想,這話就他們在場的二人,俞國振也不怕他告發,畢竟不是批評當今天子。
“好大的膽子!”范閑嘴角微微抽動,算是笑過了。
俞國振有些頭痛,他對明末歷史有些了解,但這個時期著名的太監他只知道曹化淳與王承恩,這個范閑根本是無名之輩,可他卻如此難纏!
“咱家喜歡直爽的人,你也用不著拍咱家的馬屁,咱家只是個奉命奔走的,幫不了你什么忙。”范閑嘴角稍稍翹了一下,然后又道:“咱家是奉提督東廠司禮監稟筆太監曹公公之命,來問你一句,你是不是想造反。”
當聽到這個范閑是曹化淳派來的人時,俞國振心中已經有了一個主意,他搖了搖頭,沉聲道:“范公公也瞧見了,我這里就百余號人,今年準備再招募些流民,最多也就三百號人,這點人手,又無弓弩甲胄,莫說扯旗造反,就是想要清剿一下附近的水匪山賊,也需要我多方布置設計。”
范閑嘿嘿笑了笑,沒有接這個話茬,俞國振心里又暗罵了一句,這死太監果然就是難纏,比起欲令智暈的王好賢、聞全維都要難對付得多。
不過好在他手中還握有對付太監的大殺器。
“范公公,曹公公除了這話,可還有什么吩咐的?”
“瞧你這模樣,倒是迫不及待地要趕咱家走啊?”范閑慢悠悠地道:“咱家就這般面目可憎么?”
俞國振真的很想承認,這死太監在他心中確實是面目可憎。他向來討厭陰陽怪氣的家伙,他甚至已經開始琢磨是否要弄個法子將這死太監弄死。
但終究還是罷了,這死太監雖然陰陽怪氣,可畢竟沒有露出太明顯的敵意,現在還只是在試探他。
“范公公何來此言,在下可是巴不得能多聽一聽范公公的指點。”俞國振口中說道,就在這時,高不胖走了過來,將一疊東西交給了俞國振,俞國振拿起最上的兩張,遞給范閑:“范公公遠來辛苦,回去后總得要換雙鞋底。”
范閑哼了一聲,接過那兩張,他原本以為是寶鈔,如今大明的寶鈔可不值錢,與廢紙相差不多了。但接過后看了一眼,卻發現竟然是兩張契據,一張是無為州城里的一幢宅院,另一張則是兩百畝桑田的地契。
“咦?”范閑眼睛里頓時閃閃發光:“哈,哈哈,這鞋底不錯,不錯,咱家喜歡!”
那兩張契據瞬間就不見了,俞國振知道,自己給這死太監準備的大殺器果然奏效了。
反正這些契據原本是準備交給知州張化樞處置的,現在將之給范閑,俞國振絲毫沒有心痛。
“很好,很好。”范閑收了契據連連點頭,他雖是曹化淳的心腹,可是被打發到南京鎮守司來,實在不是什么緊要的位置,打秋風敲竹杠這類的好事,可并不常遇到,俞國振一出手便是一幢宅子兩百畝桑田,他自己當然不能來此打理,可是派個管家來,每年總得有兩三百兩銀子入手。
而且這是長期的,不是短時間的,這讓他更為歡喜。
“你這人很懂理,嗯,咱家瞧你漸漸順眼了。”
俞國振淡淡笑了,那疊紙還在他的手中,他又挑出兩張遞了過去:“想來范公公會覺得在下更懂理了。”
范閑迫不及待地接了過去,定睛一瞧,就算他強自鎮定想要矜持,可是看到這兩張紙時還是忍不住喜笑顏開:“烏程…那可不是湖州轄下之地?那可是好地方,蘇湖熟,天下足啊!”
這同樣是一處宅子和一張田契,不過位置卻不是無為,而是湖州府烏程縣,那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范閑估計,這田宅加起來,少說可以換得三千兩銀子孫 俞國振笑問道:“范公公是不是覺得在下更懂理了?”
“那是自然,有禮就有理,哈哈,哈哈哈…”范閑這次笑得那個熱情洋溢,全然不是初時那種皮笑肉不笑了。他的目光還在俞國振手上打著轉兒,因為俞國振手中還有至少八張紙,想來都是良田美宅。
俞國振又遞了兩張過去:“范公公奉曹公公之命來這小地方,想來深得曹公公信重,前面是慰勞公公此行辛苦,這個則是有事要請公公幫忙。”
“哈哈,你果然懂理,象你這般懂理的人,少見,少見!”范閑已經喜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這些東西,是在下敬奉給曹公公的,在下俗名,竟然入了曹公公之耳,實在是惶恐至極。”俞國振將剩余的契據全都遞了過去。
一聽是給曹化淳的,范閑眼睛猛然跳了跳,他點點頭,將這些契紙另外裝好來。俞國振見他似乎有些不甘,慢悠悠地又道:“曹公公要侍候天子,這些契據全是南直隸附近的,只怕曹公公無暇來看顧,范公公何不為曹公公分憂,要么將這些賣了換成銀子送入京城,要么每年將田里的收息折成銀子給曹公公送去。”
此話一出,范閑的眼睛又是一跳,俞國振給他的兩個選擇,每一個都意味著他可以中飽私囊,對于只愛財的他來說,這可是再好不過的主意。
而且憑借這個,可以讓他與曹化淳的關系更進一步,或許,曹化淳會把他調回京城,成為天子近侍!
想到這,范閑覺得渾身舒爽,每個毛孔都似乎在向外頭透著喜氣。
“好,好,不就是兩個晉商么,不就是一個州判么,此事情,咱家…必定如實回稟曹公公,有曹公公給你擔待,你什么都別擔心!”范閑雖是興奮,卻終究是宮內那種地方出來的,直到這個時候也沒有把話說滿來。
俞國振現在手中全部加起來有近二十萬兩銀子,這筆錢短時間內夠用了,因此,他需要一段時間來積累和發展自己,為了換取時機,他還有最大的一個計策沒有拿出來。
最后猶豫了一下,俞國振看了范閑一眼,還是再確認一下這廝身份為妙。
“范公公,在下是鄉野之人,從未見過范公公這般大人物,范公公既是自南京鎮守司出來的,應當有腰牌吧?”
“嗯?”若是一開始俞國振提到此事,范閑少不得呵責兩句,可現在得了這許多的好處,就算是翻臉不認人的宮里內監,也不好直接罵過去,因此他從懷里掏出一枚玉牌來:“也罷,便讓你見識一下。”
這是一枚圓形象牙牌,俞國振稍稍摩挲,便還給了范閑。他當初冒充錦衣衛去找周道登麻煩時,也曾經偽造過錦衣衛的腰牌,不過別的可以偽造,這人的太監味兒,卻是偽造不出的。
“范公公,在下失禮了,因為事關重大,不得不謹慎。”俞國振道:“在下雖然身處江湖之遠,可也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如今我華夏內憂外患,當今天子雖然勤政儉樸,可花錢的地方多,進錢的地方少,一昧節流終究不是辦法。在下將一份種珠之法獻與當今天子…范公公覺得如何?”
范閑騰的一下站得直直的,眼睛勾勾看著俞國振。
他當然知道俞國振的種珠之法,也動過這種珠之法的心思,可是俞國振將種珠之法賣出后,等于是十幾方結成了利益同盟,他無論動哪一家,都有可能要得罪其余,除非他能將十幾方勢力全部擺平,否則很難得手。
他也知道俞國振準備了兩份種珠之法送人,自忖身份不足,不可能得到俞國振的贈送,卻不曾想,俞國振竟然要將種珠之法送給當今天子!
即使是十余家聯手,這種珠之法大成之后,一年幾萬兩的收益還是能確保的。當今天子每日都在和內閣相互哭窮,幾萬兩看似不多,卻足以讓他喜形于色了!
而且是年年都會有的收益!
“好,好,俞國振,你果然懂理,懂理!”范閑不是沒有想在這從中也伸一下手,但轉過念頭,若是俞國振真因為獻上種珠之術的事情受到當今天子的獎勵,那么他這經手之人也少不得好處。只要能回到北京城中,回到天子身邊,他還愁撈不到更多的銀子?
“多謝范公公夸獎。”俞國振“恭敬”地道。
他微垂著頭,掩飾住自己目光中的不屑,種珠之術給他帶來的利益已經足夠多了,至少在從他這兒得到完整的種珠之術前,崇禎都不會允許別人動他,也不會將他從襄安調走,接下來他要做的,是利用這個時機,好好發展壯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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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江湖不老客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