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州判家有一個侄女,正當妙齡,如今要選取本州俊彥為婿。俞幼虎意動,正準備收拾重禮前去求親!”
“那倒是英雄美人!”
“正是,正是啊。”
無為州中,突然間起了這樣的傳聞,而散布傳聞者,正是一眾捕快差役和州判斷的幕友佐吏。
“這倒是奇了,難道說這聞州判想要假戲真作?”
得到這些消息,賈太基心中暗奇,如今這官場之上,什么千奇百怪的事情都有,如果聞州判真的轉眼間變了念頭,要收俞國振這個好侄女婿,那他也不會覺得太過意外。
反正在結果出來之產,他還是老老實實按著俞國振的吩咐,打探消息,將各種他覺得有用的東西,通某俞國振派來的人傳回去。
想到這里,賈太基嘆了口氣。
傳遞消息是件枯燥而令人苦惱的事情,他沒精打采地站起身,和自己的同班兄弟打了聲招呼,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門。
穿過大街小巷,來到城南新開的一家面館,嗅著大碗面傳來的香味,賈太基卻高興不起來,他走了進去:“和昨天一樣,給我一碗羊肉面…少放些辣子!”
此時辣椒已經傳入大明,但調味時還是用花椒居多,賈太基一點都不喜歡花椒,可是為了傳遞消息,每天還都得跑來吃一碗花椒羊肉面。
“好吶,賈都頭里面請,老位置,老位置給你留著!”
賈太基走進里間,才到門口,就不由得愣住了:“俞…俞…您老怎么來了?”
他看到了俞國振正在吃著羊肉面,而且吃得滿頭大汗熱氣騰騰。
“坐。”俞國振笑瞇瞇地道。
“是,是。”
“吃。”
“是,是。”
賈太基怕死但并不意味著他膽小,可是面對著俞國振,他總有一種遭遇天敵的壓迫感。雖然眼前這少年年紀足足比他小一輪,他仍然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只是唯唯喏喏。
對方出現在這里,讓他覺得突然的同時,也感覺到了異樣的危險。
“這幾天你做得極好。”俞國振吃掉一碗面,放下筷子微笑著道:“不過,我還需要更有用的消息,與這位聞州判有關的,你要盡心盡力,少不得你的好處。”
“是,是。”
“那么,我們走了。”俞國振招呼了一聲,在他走后,另一桌的高二柱笑著過來,向賈太基點頭道:“今后我會不時來與你見面,還請賈都頭多多照顧。”
“不敢,要高二哥照顧小人才是。”
賈太基陪著笑道,這是高家老二,他也早就認識,這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貨色,和他那寡言少語的老頭是一樣的狠角兒。
高二柱抿著嘴笑了笑,他個頭已經不長了,在相貌上,他更象母親,所謂米脂的婆姨,高嬸子便是米脂人,因此二柱略顯得陰柔秀氣了些。當他抿嘴笑起來時,賈太基覺得他那雙銳利的眼睛象刀,似乎在自己身上刮來刮去,刮得他心中生寒。
“看來自己這幾日的表現還算讓俞小爺滿意,從今往后,高二就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我呸,我堂堂男兒,聽麻夜叔那蠢貨支使倒還罷了,畢竟那是真的上司,可如今竟然還要聽高二這乳臭小兒…”
賈太基心中多少有些不情愿,他雖是忌憚二柱,卻不是真的對二柱服氣。若是高不胖來,那倒還要好些,可二柱的年紀也比他要小上十余歲!
就在這時,原本已經出去的高二柱突然回過頭來,笑著對他道:“有一件事情,倒是要恭喜賈都頭了,要不了多久,賈都頭就是無為州總捕頭了。”
這話說得不明不白的,賈太基愣了一會兒,心中覺得莫明其妙。如今無為州的總捕頭就是麻夜叔,此人八面玲瓏,夾在知州、同知和州判三人之間尚能游刃有余,自己不過是他手下的一個小小捕頭,莫說取代他的位置,就連對他構成威脅都達不到。
不過,高二得俞小爺爺重用,說這話又似乎不是無的放矢…這其中的緣由,讓賈太基實在是猜想不到。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獨自行在路上,突然之間,一個捕快慌慌張張地跑了來,一見著他,立刻大呼:“賈太基,你怎么還在這兒,出事了,出大事了!”
賈太基一凜,心怦怦直跳起來,他覺得口干舌燥,費了好大氣力才穩住精神,開口問道:“怎么了?”
“麻頭,麻頭…嘿,老麻這次是真變麻頭了。”那捕快原本是想象以前那樣,在背后也要敬稱麻夜叔麻頭,但轉念便想到,此人已死有事燒紙,再也不能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那“麻頭”當即變成了“老麻”。
“什么,他…他…死了?”
“對,麻子總算死了,真他奶奶的邪性,他原本酒量就不大,還敢喝那么多,直接醉死了。”老麻又變成了麻子。
“什么!”
賈太基想過許多種情況發生,唯獨沒有想到“醉死”這事情,麻夜叔這人酒量宏闊,他怎么會醉死!
“他是幾時醉死的?”賈太基變色問道。
“就是方才不久,他的尸首已經被送到了班房之中。”那捕快嘿然笑道:“你不去瞧瞧?”
“呸,死人有什么好瞧的?”
賈太基罵了一句,心里卻咯登咯登跳個不停。
“要不了多久,賈都頭就是無為州總捕頭了。”
高二柱的話在他的耳中又回響起來,他有些失魂落魄,回頭向著自家走去,走了幾步,想想不對,掉過頭又向衙門奔去。
“老賈,你癔癥犯了啊?”那差役看他這模樣,跟在背后罵了一聲,卻沒有聽到賈太基回應,他莫明其妙地摸了會兒腦袋:“老賈這是怎么了,難道真跑去見麻子最后一面?也不曾聽說過麻子對他有什么照顧,反倒是一些棘手的事情,總少不得讓他奔走啊!”
他覺得情形有些不對,便跟著賈太基去了衙門。但賈太基跑得飛快,轉眼間就沒了蹤影,他到了衙門中一問,得知賈太基拉著老仵作去了班房之中。
當他跟到班房之中是,老仵作正在低聲道:“…所以,老漢說了,絕對就是醉死的…嘖嘖,醉死的人雖是不多,可也不少,老漢每年總得遇上三兩個!”
“有沒有可能…是某種毒劑,中毒的癥狀與醉死一模一樣?”
“噗,有啊,那種毒劑便叫酒。”老仵作與賈太基也算是熟悉,忍不住翻了他一眼:“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這話,你沒聽過?”
賈太基原本如釋重負,但聽到仵作后面的話語,頓時又腰彎背駝,仿佛架上了千斤重擔。
原因很簡單,麻夜叔死得…太正常了。
賈太基可以肯定,麻夜叔是死在俞國振的手中,至少是俞國振遣人將他弄死的,可俞國振究竟用了什么辦法,讓麻夜叔醉死?
仵作已經說了,麻夜叔身上沒有任何新近傷勢,便是他們這些公門捕快最拿手的暗傷,也完全不存在。也就是說,麻夜叔是非常心甘情愿地喝了酒,然后醉死…
賈太基這個時候關注的,根本不是自己能否接替麻夜叔的位置,而是自己會不會象麻夜叔一樣,莫名其妙地醉死!
“俞小爺究竟是用何等手段,讓這個死麻子心甘情愿地醉死來…他此前飲酒都是極謹慎的,雖然酒量宏闊,卻極少過量,便是再烈的酒,也就是三碗…除非勸酒的人是知州、同知這樣的長官,難道說…是州判大人要除他滅口?”
不怪賈太基疑神疑鬼,實在是這事情太過詭異,他想來想去,只有州判這樣的頂頭上司勸酒,麻夜叔不好拒絕,才會飲之過量,否則的話,怎么會如此?
想到最近城中的傳聞,賈太基摸著下巴,然后搖了搖頭,不可能,若是州判要滅口,第一個要找的也是他賈太基,而不是麻夜叔!
“俞小爺…具有鬼神莫測之機!”賈太基身體猛然抖了抖,心中這個時候驚喜開始取代恐懼了:“他既然真有辦法讓麻夜叔這死鬼醉死,那么自己或許真的可以去祖墳上燒柱香,弄個總捕頭當當!”
他一個普通的捕快,每年弄個二三十兩銀子的實惠就算不錯了,可是若得一個總捕頭的職缺,一年二三千兩都有可能!
心好一點的,只是吃了原告吃被告,心黑一點的,干脆就是有罪無罪只要沒有靠山門路的就通吃!
至于聽令于俞國振…那算什么大事,就象是娼門出來賣的,只有傻缺才會在乎騎在身上的是風流才子還是賣油少年。
“只要不違逆了俞小爺,不要得罪了高二,我便能坐穩這個總捕頭的位置。有俞家支持,有那些兇悍的俞家家衛便可以調動,什么賊人捉不住?況且俞小爺向來大方,我為他做事,自然少不得賞賜,前些時日,還不是賞了我一船素布么?”
想到這,賈太基頓時覺得心花怒放,不再為自己是否會醉死擔憂,接下來盼的反倒是,什么時候自己才能真正成為無為州的總捕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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