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國振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招牌,上面“歸家院”三個字,這三個字讓他有些好奇。
“喲,這位公子,好久沒有來了,今天怎么得空?”他正好奇的時候,突然間聽到一聲媚笑,緊接著,一陣香風撲面而來,將他的手臂攬著,就往歸家院里拉扯。
這一幕,俞國振還是第一次遇到,但卻并不陌生,同時也對這“歸家院”是個什么所在有了明確的認識。
他還沒有做出反應,旁邊的高二柱噌的一聲跳了過來,一把將那個抓住他胳膊的女人揪住:“老娘兒們,放手!”
那女子頓時痛得慘叫出聲,緊接著高二柱又是一腳踹了過去,將她踢到一邊。
“二柱,罷了,她也只是招攬生意。”俞國振這個時候開口道。
二柱這才收手,滿眼煞氣地瞪著那個女子,那女子一口氣悶在胸前,這時剛喘過來,正待痛哭嚎罵,俞國振的手卻恰好出現在她面前。
俞國振的手中還有一串珍珠手鐲,那些珍珠雖然個頭兒不算大,但難得的是大小如一。
“這位姐姐,家丁魯莽,還請海涵,小小禮物,聊表歉意,還請姐姐不要見怪。”
如果換了別人家的公子哥兒,在打了人后又拿出這樣價值數兩銀錢的珍珠鐲兒,那個女子少不得在地上撒潑耍賴,好要多訛詐一些。但那女子與俞國振目光相對,心中頓時一凜,只覺得這個少年的話,自己還是老老實實聽從的好。她是風塵中人,見慣了各色人物,就算是那些常來“歸家院”的才子貴人,也很少有這種氣質的!
“是…是小婦人失禮了,不敢收公子的厚賜!”那女子眼色乖覺,咬牙切齒地支撐起來。
“賞你你就拿著,我不說第三遍。”俞國振的國氣仍然溫和。
那女子卻覺得,這口氣中有著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她伸出雙手接過那珍珠手鐲,呆呆地看了俞國振一眼,俞國振向她微微一笑:“我是廬州府無為縣人,初來盛澤,想打聽些事情…”
他正說話間,突然聽到笑聲傳出來,這笑聲略有些沙啞,卻又帶著一種動人心魄的磁意:“這位小公子算是問對了,莫說盛澤,就是整個蘇州府的事情,很少有我們‘歸家院’不知道的。”
說話的是一個婦人,三十幾許,但妝扮得恰到好處,看上去嫵媚可人,卻幾乎不沾染風塵氣息。俞國振眉頭微微凝了一下,向著那婦人點了點頭:“這位姐姐很有氣質啊。”
那婦人愣了一下,她一代名妓迎來送往,見過無數為她美色所迷的男子,聽過無數吹捧贊美她的話語,但這個少年人簡單的一個“很有氣質”,卻讓她有些失神,過了一會兒才笑起來:“公子可說錯了,奴不是什么姐姐,公子要想見姐姐妹妹,奴倒是可以為公子安排…”
俞國振微微一笑,他當然知道,這個女子是個老鴇。他微微搖頭:“用不著那么麻煩,我瞧姐姐就是我想見的人了。”
那女子臉色微微一紅,看上去嬌羞無限,她輕輕撩了一下眼:“奴老了,人老珠黃,哪堪公子這般調笑…不知奴是否可以知道,公子貴姓大名?”
她神態之間情深款款,俞國振看了心里大呼,這絕對是后世影帝級別的表現,那臉說紅就紅,那嬌羞說顯就顯,可以想象得到,當初年輕的時候,這女子一定是風月場中迷倒無數的人物。
“俞國振。”對自己的名字,俞國振絲毫不隱晦:“姐姐芳名,還未曾請教。”
他說話干凈利落,但談吐又不粗魯俗氣,在看慣了不是酸溜溜的名士就是急色色的莽漢的那女子眼中,倒別有一番風味,那女子覺得還算順眼,就笑吟吟地報了自己的名字:“奴姓徐,小字一個‘佛’字。”
“徐佛姐姐。”即使拱手行禮的時候,俞國振腰仍然挺得筆直,這是三年來養成的習慣,他這模樣看到徐佛眼中,又有不同的念頭。
“這少年談吐干凈利落,帶著一股爽氣,看上去象是久居人上者,但是又沒有那種紈褲味兒…他自稱是廬州府人士,只怕當不得真…莫非是京城里的錦…”
想到這里,徐佛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然后伸手引客:“俞公子,請來雅間一敘。”
兩人上了樓,徐佛引俞國振入座后笑道:“俞公子來這盛澤,究竟有何事?”
她滿臉好奇,如果換了別人,早有一吐而盡的沖動,但俞國振卻只是笑了一笑:“想打聽一下有關織工的事情,家里也想購幾張織機,不意沖撞了‘歸家院’中的姐姐。”
“織機…”
俞國振的話沒有讓徐佛打消疑竇,要招織工,怎么會招到她這妓院里來!
“媽媽,媽媽,外頭張先生求見!”徐佛正在想著該如何應對的時候,突然間門外傳來了聲音,在歸家院中,被稱為“張先生”的唯有一人,徐佛心中一動,笑吟吟起身告罪道:“俞公子請稍侯,我去見見客人,便刻就回。”
她是試探著說的,俞國振點了點頭,徐佛出去后不久,便有一個婢女進來,輕手輕腳地為俞國振倒了茶。
“小官人,這婆娘特無禮了,分明在與我們說話,卻又去見什么客人!”高二柱低聲道:“要不要鬧將一下,將她弄回來?”
俞國振瞪了他一眼,這小子性格比起大柱要跳脫得多,到哪兒都想要惹事生非。被他瞪了之后,高二柱立刻老實起來,規規矩矩地挺胸站立。
大約等了一柱香的功夫,俞國振才聽到外頭的腳步聲,輕的是徐佛,那個稍重一些的就不知道是誰了。
緊接著,門被推開,徐佛笑吟吟的臉又出現在俞國振面前,只不過這一次,她的笑容更顯真摯,少了些風塵味兒:“俞公子是廬州無為人?”
“是。”俞國振點頭,目光向著徐佛身后望去。
徐佛身后之人已經忍不住了,他朗聲笑道:“前日得到臥子賢弟的書信,說是無為襄安俞國振精于經世致用之學——不知可是兄臺?”
隨著話聲,那人出現在俞國振面前,他身材不算高大,眉目清秀,看模樣也就是三十出頭,雖然留著微須,卻不是很顯老態。俞國振站了起來,向著那人拱手道:“如果是襄安俞國振,那就是在下了——兄臺尊姓大名?”
“太倉張溥張乾度。”那人一揖而下:“臥子少有服人,可是說及賢弟,卻是贊不絕口,說是賢弟手稿他揣摩許久,覺得這天下唯有東閣大學士才足與賢弟砥礪實學!”
“張乾度…原來是復社張乾度!”俞國振也微微動容,他雖然對這段時期的歷史不是非常熟悉,可復社之名也是知道的,而與方以智交往后,方以智也給他惡補了一番大江南北的賢達名流,這張溥就是其中佼佼者!
這個人是張溥,那么他所提到的“臥子”俞國振也立刻明白,應當就是與方以智交好的陳子龍。至于那位“東閣大學士”,俞國振暫時還沒有想到是誰。
“呵呵,沒有想到,讓臥子與方密之都贊不絕口的俞國振,竟然還只是這般年紀…當真是年少有為!”張溥看到俞國振還略帶著稚意的臉,又是感嘆道:“聽聞國振賢弟帶著家丁伏擊水賊,手刃仇人,果有此事?”
俞國振這時已經想明白張溥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他與陳子龍是知交好友,多有往來,而陳子龍與方以智又交往甚密,方以智可能將自己的事情告訴了陳子龍,陳子龍又轉訴給了張溥,這個拐彎抹角的關系,倒是讓他與這位明末復社的創始人和領袖拉上了關系。
“確有此事,不過是二十余名水賊,不值一提。”俞國振笑著道:“早就聽密之兄長說過西銘先生的大名,來盛澤前經過蘇州,還特意去看了先生所書五人墓碑記,卻不曾想能在這里與先生相遇!”
他才十六歲不足的年紀,雖然個頭在南方人中算是較高的,會被誤認為十八九歲,可張溥這時已經三十出頭,而且在天下文人中名聲極響,俞國振對他的態度還算是謙遜的。
張溥再次一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二十多名水賊…我與賢弟神交已久,賢弟就不要稱我什么先生,我年紀癡長,賢弟稱我為兄就是!”
也不等俞國振回應,他又轉向徐佛:“佛兒,你可知道我這位賢弟在廬州做得好大事情!”
徐佛眼前一亮,雖然明知道這是她的職業習慣,可是俞國振心中還是不禁生出少許自得。她含癡帶嗔的目光在俞國振臉上掃了掃,然后轉到張溥身上:“西銘先生說給佛兒聽聽,雖然一見這位俞公子,佛兒就覺得他極是不凡,卻還不知道他的功業哩!”
張溥將俞國振伏擊襲殺水賊的事情說了一遍,他是從方以智的信中看到的,但他講得活靈活現,頗有夸大虛飾之處。徐佛聽了之后卻是目現異彩,看著俞國振的目光又是不同,然后拍手道:“這樣的事績,如何能不飲酒?”
掌聲才落,立刻有使女進來,杯盞盤碟如風般呈上,又為眾人滿上了酒。
(注:讓張溥提前回到了南方,史家莫細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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