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你還記得當初的話么。”回到家中之后俞國振讓高嬸去煮面,自己卻將高家父子喚到了面前。
“什、什么話?”
高不胖有些發愣,俞國振卻是笑了起來:“當初我問你是不是陜西安塞人。”
老高猛地一顫,看著俞國振吃吃地道:“小官人…小官人…”
“我可不可以相信你?”俞國振又問道。
“小人受那流賊牽連,千里迢迢逃到這里,若不是小官人收容,一家人的性命早就沒了,小官人有事,只管吩咐,小人雖然只是個販馬的出身,卻也不是忘恩負義之輩!”
聽到俞國振的問話,老高明顯松了口氣,接下來的話語,也確實出自至誠。
他是陜西安塞人,與此時禍亂陜晉的流賊高迎祥為同族近支,受其牽連不得不背井離鄉逃到無為來,當初被俞國振揭破此事時,他還極為惶恐,但現在則不然。他知道自己這小官人是胸懷大志的,遠近鄉里稱他為傻振,可那是不知道俞國振在做什么。
“今日我將珍珠拿出去了,一袋子珍珠,只給了我一千兩銀子,而四房又用偽照的借據,生生割走了五百兩銀子。”俞國振嘆了口氣:“他們這是欺我…你當初與高迎祥等販馬,遇到這般欺凌你們的馬賊,會做如何處置?”
“回小官人的話,自然是拼得過就拼,拼不過就逃了。”
“那你看我如今該如何是好?”
“小官人說如何那便如何,小人身家性命,都是小官人的!”高不胖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他確實極欽佩自己的這位小主人,不但對待他們這些家仆仁義,而且有的是手段,象是那袋珍珠,他當馬販子時走南闖北也算是有見識的,可就從來沒有聽說誰能自己在河里“種”出珍珠來,有此一技,跟著這位小主人就不愁富貴!
至于脫離俞國振自立之事,莫說當初俞國振對他們有救命之恩,他們一家的賣身契都在俞國振手中,而且就憑他們外鄉人的身份,在這江淮一帶就寸步難行。
“既是這樣,你帶著大柱二柱準備一下,今晚…我們就去鎮子里,將寄放在四房的銀子取回來。”說到這,俞國振笑了笑:“若是四房不大愿意,那該如何是好?”
四房不僅不愿意,而且還心懷不滿。
俞宜古將一腔憤怒全都發泄在小妾李姨娘身上,一邊瘋狂擺弄一邊又擰又撕,興致到了極處的時候,他吼叫著用力一抓,仿佛抓著的是那滿盤的珍珠。
李姨娘“嗯嗯”叫個不停,這個時候也禁受不住,迭聲求饒,俞宜古喘著粗氣,從她的身上軟下來,翻身仰望著屋頂。
“老爺今日…為何如此?”李姨娘渾身癱軟,嚶嚶地問道:“一點也不知憐惜賤妾…”
“珍珠,一盤子珍珠啊…該死的,那一盤子珍珠就便宜了長房和二房!”俞宜古提起這件事情氣就不打一處來。
“老爺不是讓賤妾哥哥去尋巢匪了么?”
“噓,噤聲,此事怎可亂講!”俞宜古翻身起來,一把捂住了李姨娘的嘴。
李姨娘眨著一對桃花眼,噗噗笑了起來:“老爺也忒小心了,咱們床頭邊的私房話,又這么晚了,誰能聽到,若是聽到咱們的私房話,那方才咱們行周公之禮,豈不是也被聽到了。”
“你這婆娘,頭發長見識短,知道什么東西!”
俞宜古低吼了一聲,然后發了會呆,長嘆了口氣:“便是將那小畜牲殺了,珍珠也落到了大房二房手中,我們什么也沒得到…”
“不是還有五百兩銀子么,另外,那小畜牲死了,他名下的田宅,老爺總能分潤一二…真正可憐的還是十兒,老爺苦心經營來的,日后都歸了嫡子,十兒卻什么都沒有…”
“行了行了行了,少在這嚷嚷。”一聽她提這個,俞宜古冷哼了一聲,他坐了起來,這時聽到院子里狗吠了兩聲,他心中一動:“莫非有賊?”
然后他就聽到四處都傳了犬吠聲,俞宜古下床拿了根棍子,李姨娘也坐了起來:“老爺,怎么了?”
“噓!”俞宜古示意她噤聲。
然后就聽到更夫聲嘶力竭地喊聲:“走水了走水了…”
俞宜古聽到這喊聲才松了口氣,他推開門,站在院子里向著喊聲傳來的方向望去,那是鎮子的東北角,離他這兒隔著遠,他呸了一聲:“掃興致。”
“老爺,老爺,鎮東北的宋家庫房起火了,是不是要去救?”外頭的俞狗兒問道。
“胡說八道,睡你的覺去,若是救火時傷著了,還要老爺我給你貼藥錢!”俞宜古哼了一聲,轉身便又進了門。
宋家與俞家有一些交情,早年還有聯姻,不過這些交情卻不足以讓俞宜古去為宋家賣命。
“咕咚。”
這一聲輕響俞宜古沒有聽到,因為外頭是一片喧雜聲,狗的狂犬、人的呼喊還有走水時敲的銅鑼聲響成了一片。他回到屋子,心里想的還是那一盤珍珠,就在他回手帶上門,又聽得床上的李姨娘發出若有若無的呻吟聲,他哼道:“你這賤貨,方才還沒有喂飽你?”
床上的哼聲消失了,俞宜古走了進來,放下棍子鉆入帳中,才往床上一躺,一只手便卡住了他的喉嚨。
俞宜古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柄牛耳尖刀就已經砥在了他的左眼上,然后他聽到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音道:“敢出聲便捅死你!”
這個時候俞宜古再蠢也知道,自家是進賊了,他雙腿瑟瑟發抖,牙齒都直磕磕:“好漢…饒命,不敢、不敢出聲…”
事實上外頭嘈雜聲一大片,他這里就是叫喚兩聲,只怕除了前院的家仆,也沒有誰聽得見。
“大爺要財不要命。”那含糊的聲音有些卷舌,似乎帶著北直隸一帶的口音:“銀錢藏在哪兒了。”
正說話間,窗子突然被推開,緊接著又一個黑影爬了進來,俞宜古瑟瑟發抖地向床上的那匪人看了一眼,匪人那雙兇悍的眼中閃過一絲謔意:“是大爺的同伙,別以為是來救你的——快說,銀錢藏在哪了。”
“沒…沒…”
俞宜古話還沒有說出,覺得臉邊上一冷,然后痛感從面側傳來,緊接著,那匪人從他頭邊拿起一樣東西,擲在他的面上:“這個耳朵給你,下一句不是告訴我銀錢藏在哪,我就將耳朵塞到你嘴里去!”
俞宜古眼睛一翻,險些就要暈過去,但那匪人仿佛知道要發生什么似的,猛地一揮手,叭的一記耳光抽來,俞宜古頓時又清醒了。
“在…在…柜子底下…有…有…”
俞宜古再也不敢玩花樣,只能老實交待,后來爬進的那人立刻過來,將那柜子推開,借著一枝小燭,找到了地磚壓著的暗層,從中掏出了兩個壇子。
一個壇子里裝著的是金銀,另一個壇子里裝的則是房宅地契和賬本。見那賊人將壇子里的金銀全部都倒進了一個口袋里,俞宜古心如刀割,想到自己遭了這賊之后,積存下來的家當可能就此損失,他心中又急又怒,開口哀求道:“好漢爺,留點與我,留點與我,我一家老小都得要吃的…”
“多說就宰了你。”執刀指著他的那人道。
“好漢爺…留點與我,我告訴你們哪兒有更多的金銀珠寶,大房,我們俞家大房有價值一千余兩的珍珠,還有幾千兩的現銀,大房人丁不多,現在外頭亂成一團,正好可以去取…只求好漢爺給我留點…”
蒙面的匪人噗笑了一聲,嘴中含糊地道:“大爺做了你這一票就遠走高飛,你這廝想要騙大爺中伏,良心大大的壞!”
“對了,還有三房,我三房侄兒家中有更多的珍珠,還有現銀,而且他住在鎮外,只有一家仆人住在一處…好漢爺就是將他們殺盡了也不會有人知曉,我愿為好漢爺帶路!”
這話一說出來,那蒙面匪人微微一愣,眼中閃爍起了殺機,他含糊地道:“果有此事?那可是你三房侄兒,你怎么會帶我去他家行事?”
“真的,小人說的句句是真,他有許多珍珠,他那死鬼老子留下的,好漢爺便是不去,小人也想尋個機會下手,小人已經打發家中管事去尋巢湖的白條王,原本就是想過些日子下手的,既然好漢爺來了…小人愿為好漢爺帶路,去了就知小人所言非虛!”
這個時候,俞宜古根本想不到那么多,為了獲取信任,他什么話都說了出來。他覺得自己遭了賊,那就巴不得所有人都遭賊的好,特別是三房,俞宜古甚至覺得,如果不是今天白天里三房給了他五百兩銀子,他未必會遭賊。
“原來是個帶路黨。”那蒙面的匪人噗的一聲笑。
俞宜古倒是聽自家族弟俞宜軒提起過東林黨,至于帶路黨是什么,他就不知道了。不過聽到賊人笑聲中的輕蔑,他情知不妙,正要再說什么,突然間見到那賊人伸手將頭上的頭罩摘了下來。
“你…你…是你!”
俞宜古瞪大眼睛顫聲道,俞國振點了點頭:“是我,我的好族叔…”
俞宜古這時心知不妙,正要大叫,而俞國振的手已經揮了過來,砰的一聲,將他的喉骨擊碎,到嘴的話語也全部被堵了回去,變成了一口鮮血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