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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流民

  陳容回來后,尚叟悶悶地嘀咕道:“那王家女郎甚是無禮,阿容明明是好意呢。”

  他說到這里,朝陳容瞟了瞟。

  他看到的,卻是眼露精光,毫無懊惱之色的陳容。

  吃過飯后,車隊再次上路。

  晚餐時,王家依然是一派奢華,仿佛他們這次不是逃難,而是去游玩一般。

  王家女郎們的新鮮感,在一日又一日的時光流逝中漸漸消失。慢慢的,陳容聽到的抱怨聲越來越多。

  這時刻,陳容已經知道,王家七郎因為還要拜該一個名士,并沒有與他們一道同行。

  現在是初秋,天空中還有著炎熱。馬車和人群走動時卷起的漫天煙塵,蒙得眾人越來越是灰頭土臉。

  在這種情況下,講究貴族風范的王家人每天都要沐浴數次,使得一天只能走上二三十里路。

  這樣走了七天后,路上的流民越來越多。這些普通的庶民,成群結隊地趕向南方。他們在吃完帶來的干糧后,開始自發地跟在王家車隊的后面。因為每一次王家人吃完飯,都會有大量的剩飯剩菜。

  隨著身后跟隨的人越來越多,王家人開始厭煩起來。這種渾身臟臭,污穢不堪的流民跟在身后,風一吹來臭飄十里,實在讓人受不了。可他們又不敢做出驅趕流民這種有損清議的事,于是王家人只好減少洗漱時間,開始加速。

  這些事都與陳容無關。

  陳家只有她一個主子,每到飯時,她也只是簡單地弄出一葷一素,吃了了事,睡覺的時候,也不像王家人一樣非要睡在寬大的帳蓬中,而是臥于馬車里。

  她現在做得最多的事,是坐在馬車中顛覆一個時辰后,會改為騎馬,或干脆行走。

  陳容粗通武技,體質很好,可以跟著隊伍走上幾里連氣也不喘一下。

  “用餐啦,暫歇暫歇——”

  馬蹄‘噠噠’聲中,一個騎士一邊策著馬沖向車隊后面,一邊大聲吶喊。

  陳容朝著西邊紅艷艷的日光看了一眼,縱身跳下馬背。

  這時刻,眾人都開始忙活起來,扎的扎營帳,弄的弄飯菜。

  平嫗看到陳容走來,一邊把碗筷擺上馬車,一邊壓低著聲音說道:“女郎,好似被你說中了。”

  她一邊說,一邊瞅向三百步遠的王家人。

  此時正是夕陽西下,金燦燦的陽光照在仍然綠意盎然的白楊樹上。此時此刻,白楊樹下鋪上了厚厚的素緞,素緞上擺著塌和幾,塌幾后面,是衣履光華,個個面目清秀,在夕陽映照下宛如神仙中人的王氏一族。

  可這一刻,這些舉止雍容都雅的子弟,都皺起了眉頭,一臉厭煩中混合著無奈。他們瞪著面前的飯菜,卻無一人舉起筷子。

  因為,在他們身后三四百步處,足足站了數百個流民。這些流民拖兒帶女,衣衫襤褸的,他們雙目無神地望著王家眾人,有些孩子呆呆地望著塌上的酒菜,骯臟的嘴邊口水拖得老長。

  被這樣的目光盯著,王家子弟直如吞了一只蒼蠅般難受。一個中年人湊近家長王卓,低聲問道:“王公,你看?”

  王卓搖了搖頭,他徑直往嘴里塞了一塊狗肉,低低地說道:“視而不見便是。”

  “是。”

  他是有定力,可眾少年子弟明顯差了些。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拿起筷子,恨恨地裝滿白米飯的碗中戮了幾下,厭惡地說道:“父親也是,怎么就不能趕走那些賤民?”

  一個少年在旁應道:“趕走他們是易事,可要是讓南方的那些文人知道我們苛待百姓,不免會說三道四。”

  另一個少年也說道:“怪哉!平素里這些賤民看到我們,都敬若神仙,恨不得匍匐在地吻我們的腳趾,怎么這會兒卻如此膽大?”

  這個問題,顯然難住了這些醉生夢生,不知饑苦兩字是何物的門閥子弟。眾人尋思了一會,一個少女叫道:“呀,此事可給那陳氏阿容說中了!誰去把她叫來,問問這是怎么回事?”

  少女的聲音剛落,另一個有點尖有點急的女子聲音傳來,“不可不可,我料陳容也只是信口胡說的。”

  這個女子尖下巴瘦長臉,臉色蒼白五官秀麗,正是那日哧笑陳容小心過頭的那個。眾人一看她這模樣,便知道她拉不下臉來。嘻笑聲中,一個圓臉少女哧笑道:“七妹是怕那陳容嘲諷于你吧?”

  尖臉秀麗少女聽到這話,小臉一板,剛想反駁,又閉上了嘴。

  不過,她身邊的這些人笑歸笑,終是再也沒有人提到陳容。

  馬車中,陳容吃飽后便放下了碗筷,她向平嫗吩咐道:“囑咐眾人,這幾晚一定要睡在車旁,如沒有必要,不可四處游走。”

  平嫗一怔,她不解地看向陳容,好一會才應道:“是。”她這個女郎,自從那幾晚做過噩夢后,是一天比一天地變化大,她竟在不知不覺中,對她產生了一種信服。

  平嫗收起碗筷,向馬車下退去。她剛剛下了馬車,便聽到馬車中,傳來她家女郎那壓低地嘀咕聲,“以前我還對他們敬仰著,原來,也是一些土雕木塑的玩物。”聲音中,含著濃濃地失望。

  夜,漸漸深了。

  今天晚上,一輪明月掛在天空中,銀色的光輝鋪照在大地。這樣的月光,這樣的夜晚,王家子弟們饒是疲憊不堪,也陶醉在這一片詩情畫意中。

  陳容緩步靠近吟風弄月的王家眾人。

  月光下,她那裊娜的身姿,配上明澈如水的雙眸,直有一種難言難畫的美麗。不知不覺中,好幾個王家子弟都回過頭來,向她張望而去。

  王五郎率先開口喚道:“阿容,今晚明月當空,萬里澄澈,我們正在吟詩呢。你也來吧。”

  王五郎的聲音一落,一個少女格格笑道:“五哥你叫陳容吟詩?那豈不是要了她小命去?”

  這話一出,嘻笑聲四起。

  一個少年望著月光下清美明澈的陳容,忍不住說道:“阿容實乃佳人。如此佳人,還是學一學詩的好。”

  那少女又格格笑了起來,“平城人都知道,陳氏阿容喜歡的是鞭子,是騎術,她才不喜歡這些詩啊賦的。”

  不管是鞭子還是騎術,都是北方胡人所好。而中原人對胡人的輕鄙,那是發自骨子的,少女的笑聲中,含著最明顯不過的嘲諷。

  陳容轉眸盯了那少女一眼,只是一眼,她便發現這少女,正是那一日屑笑自己小心過頭的那個。

  陳容笑了笑。她朝著眾人盈盈一福,道:“陳容若是吟詩,只怕唐突了這明月。”說罷,她向后退去。

  她這話說得甚是風雅,王氏眾人一怔,好半晌笑聲才起。聽著那些笑聲,陳容嘴角向下一扯,露出一抹冷笑來:本來她這次來,是見那些流民行蹤詭秘,眼神不善,想提醒眾人的。可現在她不想說了。反正隊伍中護衛極多,流民再強,也不會傷了車隊的元氣。便讓他們代她教訓教訓有些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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