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至江寧縣后,楊元慶在江南已經呆了整整十天,從南面的會稽郡到西面的宣城郡,每到一處,他都受到了郡縣官員和民眾的熱烈歡迎。
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擁戴,一方面是官員們本身就是隋官,由隋王朝所任命,他們認可新隋對前隋王朝的繼承,楊元慶的到來,就儼如失散的孤兒找到了父母。
另一方面,天下人心思定,江南民眾也不例外,從大業六年動亂開始,至今已經個年頭過去。
盡管江南沒有像中原和河北那樣遭遇毀滅性的破壞,但也飽受亂匪橫行、軍閥混戰的痛苦,無論是士族大戶,還是普通農民,都渴望能國泰民安,過上安定的生活。
但普通民眾也和官員一樣,都絕不接受魏朝的統治,歸根結底,魏朝的前身是瓦崗軍,是中原亂匪頭子,是毀滅中原的禍根,所以,當魏朝被隋軍所滅的消息傳來時,整個江南地區都沸騰了,人們自發地敲鑼打鼓,上街歡慶。
而當楊元慶的船隊經過每一個村落,經過每一個縣城,人們都會自發奔到河邊,敲鑼打鼓、載歌載舞歡迎楚王的到來,江南官民的擁戴和歡迎,令楊元慶也始料不及。
楊元慶船隊由百余艘千石舫船組成,兩岸各有一千騎兵護衛,船隊沿著江南河緩緩而行,江南河也就是通濟渠的延伸,從長江口一直延伸到會稽郡,最早是秦始皇所開鑿,又經歷朝歷代修繕疏通,大業六年,楊廣下令拓寬疏整江南河,從京口到余杭,長八百余里。寬十余丈,可行五千石的龍舟。
楊元慶站在船頭,凝望著煙雨三月的江南美景,細雨紛飛、煙霧蒙蒙,一簇簇梅花在煙雨中姹紫嫣紅盛開,兩岸美景如詩如畫,俏麗的江南少女撐著油紙傘從橋上姍姍而過,儼如畫卷中最美的一道風景。
此時船隊已經暫時離開了江南運河。沿著一條支流向西航行。這里屬于吳郡南部的烏程縣,南朝時代這里叫做吳興郡,隋文帝時代叫做湖州,大業年間并入吳郡,是整個江南最富庶的地區之一。
不過去年這一帶爆發了李密軍隊和沈法興軍隊的激戰,也飽受戰爭蹂躪。成千上萬的民眾都逃進太湖躲避戰爭,至今兩岸還偶見可以看見被戰火摧毀的房屋。
半個時辰后,船隊又轉向南。進入了一條更小的河道,不過河道雖小,卻能容納千石大船劈波而行。漸漸地,船隊前方出現了一片村落。
一旁陪同楊元慶的吳郡太守陸玄和指著遠處的村莊道:“殿下,那就是沈家村了。”
楊元慶點點頭,這就是沈家村,是嬸娘和無塵的故鄉。他沉吟一下又問:“沈家滅門案可查清楚了?”
陸玄和連忙道:“基本上已經查清楚了,是沈法興的親兵校尉李豬兒所為,當初李豬兒隨沈法興去過幾次沈宅,對沈家的情況比較熟悉,沈法興戰死后,李豬兒便帶著數百逃兵一路燒殺搶掠,專挑大戶下手,一共搶了二十三戶,其中八戶被滅門,沈家自然是他的首要目標,事后微臣專門來沈家調查,值錢的東西基本上都被搶走了,沈家四十八人被殺,六十歲以下男子都沒有活下來,真的很不幸。”
楊元慶能理解亂匪劫財,但為什么要滅門,他始終不能理解,一是沒有滅門的必要,其次亂匪并沒有凌辱女人,這也是讓他有點不解之處。
“這個李豬兒現在何處?”
“已經死了,聽說是和手下分贓不均,被亂刃分尸,去年秋天的事情,村民把他的人頭送來郡衙,在城頭上掛了幾天,他的幾十名心腹也大多死的死、逃的逃,銷聲匿跡,官府從去年便開始懸賞抓捕,至今沒有任何線索,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沈家被滅門一直是楊元慶很郁悶之事,沈家好歹也是外戚,卻沒有能保住,說起來讓他很沒有面子,不過事已至此,他也無可奈何了,只能來看一看,吊唁一下死者,也算是給嬸娘和出塵一個交代。
這時船只已經進村,緩緩停靠在一座小碼頭前,碼頭上早已布滿了隋軍騎兵,也有數百村民聞訊而來,遠遠地向這邊圍觀,或許是戒備森嚴的緣故,沒有出現熱烈歡迎的場面。
事實上,整個村子的人都姓沈,而且和沈家多多少少有點親戚關系,只是沈宅這一房祖上出了一個讀書很厲害的人,當了京官,建立了家業,經過百余年的不斷發展,便漸漸形成了吳興沈氏這個郡望。
楊元慶下了船,先到一步的沈光快步迎了上來,單膝跪下行禮,“參見殿下!”
沈光是五天前到來,幫助沈家解決困難,為楊元慶的即將來訪做準備,楊元慶笑了笑道:“沈將軍辛苦了,請起吧!”
沈光起身對楊元慶低聲道:“啟稟殿下,沈家已經沒有人了,女人大多回了娘家,沈宅里只住了一些老人,很是凄涼。”
“被滅門的原因調查得如何了?”楊元慶不露聲色問道。
“已經查過了,只是。。。。這里不好說。”沈光看了一眼四周情況,有些為難道。
楊元慶點了點頭,快步向沈宅內走去。
沈家大門口,十幾名沈家老人見楊元慶到來,都哭倒在地,楊元慶連忙將他們扶起,好言安慰,又承諾會讓官府安排他們的生活,老人們這才收了淚水,請楊元慶進府。
沈宅深幽而陳舊,此時離滅門慘案已經過了大半年,府內早已收拾過,看不出任何慘案的跡象。
沈府現由兩名偏房子弟支撐,這兩人因在外經商而逃過一劫,回來后,他們變成了沈府的頂梁之柱,實際上也就成為沈府的新主人。
安撫了活著的人,又給死去者的靈位上兩支香,楊元慶的沈宅之行也就完成了使命。
一間靜室內,楊元慶一邊喝著茶,一邊靜靜聽著沈光的調查報告。
“卑職這些天走訪了附近村民,包括那天晚上一些幸存的人,從他們口中可以確認,確實是李豬兒率領亂匪所為,大約四百余人,坐船而來,不過這里面也有些蹊蹺之事。”
“繼續說下去。”楊元慶把茶杯放下,他有幾分興趣了。
“主要有兩件蹊蹺之事,一是這些亂匪沒有碰女人,沒有凌辱沈家家眷,而其他被洗劫的大戶卻無一幸免,女人都會被凌辱,這有點奇怪;其次是他們呆的時間不長,雖然搶走了不少財物,但沈家的地庫卻沒有被挖掘,他們明明有時間挖掘,卻匆匆走了,而其他大戶都是掘地三尺,給卑職的感覺,他們劫財似乎只是一個掩護,殺人才是目的,連孩子都殺了,這在別的大戶中沒有發生,而且在此之前,李豬兒都是劫財不滅門,自從發生了沈家滅門案后,才連續發生了七起滅門案,卑職猜測,其他滅門案只是為了掩蓋沈家的真相。”
楊元慶點了點頭,他從嬸娘那里聽到這個消息時,直覺便告訴他有點不合情理,滅門都是有極深的仇恨才會這樣干,一般劫財頂多殺幾個主要人物,所以沈家被亂匪滅門,而且女眷居然沒有被侮辱,這里面確實不合常理。
“李豬兒和沈家有仇嗎?”
“沒有仇,李豬兒從前跟沈法興來過兩次沈府,都受到了沈家熱情的款待,應該沒有私仇才對。”
此時楊元慶覺得李豬兒的死也不是那么簡單的分贓不均,搞不好是被殺人滅口。
“有沒有找到李豬兒的心腹?”楊元慶又問道。
“回稟殿下,倒是找到一人,就在南面三十里外的蔣墩,有個叫蔣八郎的男子,他是沈法興的親兵,剛開始他堅決不承認參與了沈家滅門案,后來從他家中搜出沈家的財物,他才承認參加了這件事。”
“那他怎么說?”
“他說剛開始有弟兄建議洗劫沈家時,李豬兒否決了這個建議,就是因為沈家和側妃有關系,李豬兒害怕隋朝不饒他,不過就在滅門那天下午,李豬兒忽然把眾人召集起來,說要對沈家下手,這個蔣八郎就懷疑,是有人和李豬兒接觸過了。”
楊元慶點點頭,任何事情都會有蛛絲馬跡,只要肯去挖掘,多少都會有收獲,那個吳郡太守看來是不想惹事上身,才做一本糊涂帳。
“是什么人和李豬兒接觸過,蔣八郎知道嗎?或者說他能猜測到什么端倪?”
沈興嘆息一聲,臉上露出沮喪之色,“卑職也反復追問他,甚至嚴刑逼供,他確實不知,而且李豬兒前前后后確實接了幾票生意,都是他獨來獨往,沒有任何隨從,甚至他去哪里談生意都不知道,李豬兒一死,這件事誰也不知道了,包括李豬兒的一個女人,也一并被殺了,找到這些心腹親兵,也沒有線索,這件事如果是有人委托,那么這個委托人做得非常隱秘,沒有一點漏洞,蔣八郎懷疑,可能連李豬兒都不知道真正委托他的人是誰?”
楊元慶背手走了幾步,雖然他對這個案子很有興趣,但關鍵是,他沒有時間在江南繼續呆下去了,荊襄那邊的戰役已經迫在眉睫。
而且他也沒有精力去追查沈家滅門這件事小事,連吳郡太守都沒有時間考慮這件事,更何況他楊元慶。
想到這,楊元慶便吩咐道:“你再呆三天,如果三天內查得出,就查下去,如果查不出,就直接去江寧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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