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李淵下旨封口李孝恭軍在潁川之敗,對朝廷的報告也只是說李孝恭部奉旨撤回襄陽。
但紙包不住火,李孝恭在潁川郡被隋軍擊敗,全軍覆沒的消息還是傳了出來,頓時長安朝野震撼,一片嘩然。
這件事使李淵陷入極大的被動之中,萬般無奈,李淵只得以欺君隱瞞之罪,將兵部侍郎楊則革職拿問,隨即命令尚書右仆射裴寂為荊襄道巡訪使,率刑部、兵部、御書臺三方次官赴荊襄調查事情真相。
但屋漏又遭連夜雨,李元吉在稠桑鎮遭西線隋軍伏擊,三萬新軍全軍覆沒的消息隨即傳來,李淵幾乎崩潰了,兩線皆敗,不僅將中原拱手讓給隋朝,而且損失了十一萬精兵。
在一連串的沉重打擊之下,李淵終于支撐不住,一病不起。
東宮,這幾天李建成格外忙碌,父皇病倒,朝政幾乎都交給了他,各種繁瑣的事情紛沓而至,忙得李建成腳不點地,連喝一口茶的時間都沒有。
盡管李建成忙碌不堪,但他也一樣關注中原的戰役,中原之戰已成定局,他不愿多想,他更關注中原之戰后的利益格局變化。
不僅僅是天下勢力的變化,同時他更關注大唐內部的利益格局變化,尤其羅藝之子羅誠給他帶來一個潼關的消息,使李建成震怒了,秦王竟然攫取他在關東的勢力。
明德殿太子書房內,李建成臉色鐵青,負手站在窗前,一言不發地聽著羅藝講述潼關發生的事情。
羅藝是剛剛從潼關逃回,他已經拒絕了李世民的拉攏,那他就必須把這種拒絕轉變為太子對他的嘉許。
“當時卑職感覺到夾帳里藏有刀斧手,卑職知道,只要自己說錯一句話,就會人頭落地。當時卑職也不知怎么會突然有了勇氣。嚴詞拒絕了秦王的拉攏,當時秦王臉色已變,但最終卑職還是保住一命,現在想起來,還是因為秦王投鼠忌器,怕殺了卑職導致兵變,卑職沒有能替殿下保住潼關之兵,實在有罪,請殿下責罰!”
羅藝說完。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太子,見他仿佛一座雕塑般負手而立,一動不動,也看不見他的表情變化,羅藝心中有些不安,想說點什么,可是又無從說起,他低下了頭。
書房里很安靜。靜得可以聽見太子那略帶沉重的呼吸聲。過了良久,李建成才緩緩道:“羅將軍寧死不降他,對我忠心耿耿,我很欣慰,他以秦王身份駕臨潼關,你保不住軍權,我也不會怪你,放心吧!我會給你另謀高就。對我忠心之人,我都不會虧待。”
羅藝大喜,連忙躬身施禮,“羅藝愿為太子竭心效力!”
羅藝心中如明鏡一般,現在秦王幾乎已控制關中軍隊勢力,太子要再重用自己,只能封到巴蜀和荊襄。離長安越遠,他的權力也就越大,這是他期待已久之事。
“你下去休息吧!和家人團聚,另外令郎羅誠我很喜歡,我已任命他為東宮侍衛郎將,希望你不要反對。”
羅藝心中一驚,這是要把自己兒子扣為人質嗎?但一轉念,太子封他在先,應該不是此意,確實是很欣賞自己的兒子,他連忙道:“能被太子重用,那是他的福氣,卑職替他感謝太子。”
“去吧!”
羅藝行一禮,慢慢退下去了。
羅藝走出明德殿,明媚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令他長長松一口氣,丟失潼關的噩夢已經過去,他又將迎來新的春天。
他的步伐也變得輕快起來,他剛剛走下臺階,卻發現不遠處兩名軍官靠在石欄上,正在交談著什么,其中一人正是他的兒子羅誠。
羅藝連忙走了前喊了一聲,“大郎!”
羅誠一回頭,見是父親,他頓時又驚又喜,他一直在父親擔心,能否逃過李世民的魔掌,他歡喜異常道:“父親,你沒事吧!”
兒子出自內心的關懷讓羅藝倍感溫暖,他笑瞇瞇地點了點頭,“我沒事,聽太子說,已任命你為東宮郎將,先恭喜你了。”
羅誠今天也是第一天上任,主要是熟悉東宮情況,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又給父親介紹旁邊的軍官,“這位是東宮中郎將楊將軍,也是孩兒的頂頭上司,今天他帶孩兒熟悉宮中情況。”
羅藝眼中微微閃過一絲驚訝,他知道眼前此人就是楊元慶的兄長楊嶸,還有一個大哥楊峻,兄弟三人從小就因為嫡庶問題而關系惡劣,再加上楊峻和楊嶸降唐導致楊玄感被殺,兄弟三人早已勢不兩立。
雖然楊峻和楊嶸因為太子妃的緣故得到太子的信任,但他們畢竟是楊元慶之兄,而且還有弒父嫌疑,太子居然任命楊嶸為東宮中郎將,毫不避嫌,這是不是有點 這一刻,羅藝也覺得太子有點太過于寬容了,雖然這樣想,羅藝臉上卻笑容滿臉,畢竟楊嶸是他兒子的頂頭上司,不好得罪,他連忙拱手道:“原來是楊賢侄,多謝賢侄對犬子關照!”
楊嶸是幾個月前因劉文靜被殺事件而被提升,劉文靜被殺后,很多東宮官員被牽連而革職,東宮官員出現大量空缺,李建成又不愿意外人入東宮,便推薦了一批官員。
其中就包括楊嶸出任東宮侍衛中郎將,楊峻出任太子洗馬,盡管陳叔達等相國認為這兄弟二人是楊元慶之兄,且名聲不要,不宜啟用。
但李淵因劉文靜之事愧于太子,便力排眾議,批準了太子的推薦,兄弟二人終于得以復出。
楊嶸此時年已三十出頭,不再少年輕狂,逐漸成熟,變得沉穩起來,他看出了羅藝眼中驚訝,心中暗惱,卻也不露聲色地回禮笑道:“世叔客氣了,羅賢弟年輕有為,深受太子殿下重視,前途不可限量,令人羨慕。”
他干笑兩聲,語氣中充滿了市儈,羅藝點點頭,又對兒子道:“你現在是公務期間,為父不打擾你,晚上再談,為父先走一步。”
“父親請慢走!”
羅藝又對楊嶸拱拱手,轉身走了,望著羅藝走遠,楊嶸又對羅誠笑道:“我們說到哪里了,對了,東宮一共有兩個中郎將,一個是我,另一個你應該很熟悉,就是薛萬鈞,不過”
說到不過,楊嶸向兩邊看看,壓低聲音道:“東宮的水很深,此人是獨孤家族推薦,你要當心,不可和他走得太近,要學會保護自己。”
不知道為什么,羅誠看到楊嶸那張奸詐的臉龐,心中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
就在這時,遠處有宦官大喊:“太子殿下要進宮面圣,侍衛備駕!”
楊嶸慌忙拉了一把羅誠,“快跟我走吧!”
李建成在考慮再三后,還是覺得去見父皇,他要把潼關奪權這件事說清楚,絕不能縱容二弟胡來,如果自己表態不及時,二弟下一個目標就是臨津關和永通倉。
盡管李建成也知道父皇是在病中,但他可以含蓄地告訴父親,讓父皇明白二弟為什么不救援三弟的根本原因,在于他想奪軍權,寧可讓隋軍殲滅元吉的三萬新兵。
李建成心中忿恨,坐上車輦,向后宮而去。
李淵因為昨天病倒而沒有上朝,也不在御書房內,他目前在靜心殿內休息養病,雖然殿名叫‘靜心’,但李淵的心卻一點也靜不下來,中原的慘敗使他竟生出一種絕望之感,他覺得自己已無力取得天下。
李淵其實更多是一種心病,他躺在病榻上,寵妃張婕妤正細心地照顧他,竇皇后則坐在一旁陪他說話,她嘴角含笑,但目光卻不時瞟向端茶送水的張婕妤,眼中偶然會閃過一絲冷意。
竇皇后是竇氏家族嫡女,當初李淵父親早逝,導致李淵家族在關隴貴族中地位低下,幾乎要被趕出關隴貴族行列,就是因為竇家和獨孤家在關鍵拉了李家一把,才使李淵得以入仕,而李淵娶了竇氏之妻,更使他有了后臺。
李淵入主關中建立唐朝,也離不開關隴貴族的全力支持,其中以竇家和獨孤家的支持最大,才使李淵要兵得兵,要糧得糧,迅速建立了勢力,作為投桃報李,李淵自然要立結發妻子竇氏為皇后。
竇氏為人寬厚,待人以善,宮中上下都很敬愛她,自從李淵母親獨孤太后去世后,竇氏更成為后宮之主,李淵的眾多嬪妃都由她掌管。
在丈夫的眾多嬪妃中,竇氏惟獨不喜歡張婕妤,認為她使圣上費神過多,每次幸臨她的寢殿后,圣上總是一身疲憊,竇氏認定她是狐貍精,不懂得愛惜男人。
只是圣上極為寵愛此女,令竇氏心中雖恨,卻也無可奈何,表面上裝得對她寬容關愛,只待尋找機會收拾此女,此時趁丈夫轉移了注意力,竇氏冷冰冰的目光向張婕妤瞥去。
此時李淵頭上裹著病巾,一臉疲態,正躺在榻上看一本秦王李世民剛剛送來的奏疏,李世民建議朝廷火速在巴蜀和荊襄募兵,以防止荊襄被蕭銑和杜伏威乘虛殺入。
同時建議朝廷暫時采取防御之勢,鞏固關隴荊襄,不要再急于擴張,而李世民又指出,隋軍雖取得中原之勝,實際上已精疲力竭,國力耗盡,還要填河北和中原兩個大窟窿,暫時也無力攻唐,請父皇不過過于擔心。
次子李世民的這些建議和勸慰,句句打在李淵的心中,使他心中大為寬慰,揚了揚奏疏對竇氏笑道:“二郎確實不錯,很有見地,難怪皇后這么寵愛他。”
天才一住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