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攻而不克 匠戶們都進了城,楊元慶命士兵帶他們去軍營暫住,幾名士兵則帶著張氏兄弟和十幾名匠頭來見楊元慶。
眾人跪下磕頭,“參見楚王殿下!”
“你們都起來吧!”
眾人起身,都戰戰兢兢站在一旁,表情都很緊張,他們大多數人一輩子遇到的最大官也不過是縣令,張家兄弟告訴他們,他們眼前這位將軍,竟然就是隋朝皇帝。
楊元慶能感受到眾人的緊張,便對眾人笑問道:“大家都是來自東萊郡嗎?”
一名年紀最長的老者笑道:“我們有東萊郡人,也有高密郡人,還有北海郡人,不過都是海邊造船匠。”
楊元慶見這老者聲音蒼老,頭花花白,便好奇地問他,“老漢,你有多少歲了?”
“王祖爺有六十歲了。”旁邊有人替他回答。
老者臉色有些緊張,他唯恐了楊元慶不要他干活,慌忙道:“我雖然六十歲,但我造了四十年的船,來護兒將軍攻打高麗的船只就是我造的,一艘船造得好不好,我看一眼就知道了,殿下,我有用呢!”
楊元慶微微一笑道:“老漢,你不用擔心,我很需要你這樣經驗豐富的老船匠,你好好干,發揮出自己的才能,我會付你雙倍工錢。”
“多謝殿下!”老者歡喜異常。
楊元慶又問張氏兄弟,“一共招募到八百戶嗎?”
“回稟殿下,一共是一千二百多戶,大概四百余戶自己駕船過海,其余船戶只能走陸路前往造船所,我們在過齊郡時被竇建德的士兵刁難,險些過不了黃河。”
楊元慶頓時有了興趣,八百匠戶,兩千余人,他們是怎么穿過竇建德的地盤?這么重要的匠戶資源,難道竇建德就眼睜睜看著他們渡河北上不管嗎?
“青州那邊情況如何?你們這么多人一齊北上。居然沒有被竇建德軍隊扣留?”
兄弟二人對望一眼,張龍解釋道:“齊郡、東萊郡、北海郡那邊都亂成一團,沒有人過問我們,不過在齊郡遇到一支軍隊,把我們當做了難民,要搜刮錢財,還要抓我們中的女人,正好來了一個女將領。在她嚴厲呵斥下。軍隊便放我們走了。”
楊元慶回頭看了一眼羅士信,羅士信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起來,楊元慶笑了笑。又問張龍,“是什么女將,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嗎?”
張龍沒有想到堂堂的楚王竟然對敵軍的女將感興趣。張口結舌,不知該怎么回答,旁邊張虎道:“是個很年輕的女將,使一把長刀,皮膚略黑,眼睛很亮,好像聽別的大將叫她什么娘。”
“是線娘嗎?”
“對!就是線娘。”
楊元慶呵呵笑了起來,“你們先下去休息吧!明年我會安排人送你們去造船所,希望能盡快替我恢復那些船只。”
眾人都走了。楊元慶站起身,打趣羅士信笑道:“有沒有去一趟齊郡的想法?”
羅士信的嘴唇繃成一條直線,半晌方道:“卑職不明白總管在說什么?”
“我在說什么,你心里清楚得很。”
楊元慶笑瞇瞇拍了拍他肩膀,轉身走了,羅士信望著楊元慶走遠,他緊咬嘴唇。腦海里卻又浮現出那雙明亮的眼睛,為什么她偏偏是竇建德的侄女?
羅士信心中有萬千抱負,偏偏這雙眼睛令他英雄氣短,他忍不住低低嘆息一聲。
楊元慶回到了軍衙,在門口正好遇到了剛剛從魏郡回來了楊玄獎。楊玄獎雖然是楊元慶的叔父,但在公事面前。他卻是楊元慶的下屬。
楊玄獎連忙翻身下馬,上前躬身施禮,“卑職參見總管!”
“三叔是幾時回來的?”
“剛剛回來,關于魏郡之事,我想和總管談一談。”
楊元慶點點頭,“進屋去談吧!”
兩人進了楊元慶臨時官房,楊元慶脫去外裳遞給了裴青松,吩咐他道:“讓童子給楊太守煎一壺好茶,用我的茶葉。”
裴青松點點頭出去了,兩人坐下,楊元慶笑道:“說吧!魏郡情況如何?”
“只能說完成了七成,楊善會愿意歸降,七千余軍隊都交給秦將軍,按照總管的吩咐,楊善會暫任魏郡太守。”
“這很不錯嘛!”
楊元慶笑了起來,“那還有三成不足是什么?”
楊玄獎嘆了口氣道:“是堯君素,他不肯歸降,已經辭官走了,聽說去了江都,拜祭完楊廣后就歸隱,不再出任朝廷任何官職。”
楊元慶笑容消失,默默點了點頭,任何一個朝代都有這樣有骨氣的人,忠心自己的信念,他的師父張須陀就是這樣的忠心者,寧可死,也絕不背叛,對堯君素的選擇,他只有肅然起敬。
“元慶,還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談一談。”
“什么事?”
楊元慶見三叔對自己換了稱呼,從下屬一下子變成了親人,他便隱隱猜到,三叔要和自己談的是家事,他會見了楊善會,必然是有了什么想法。
楊玄獎不知該怎么說,他沉吟一下道:“是關于楊善會,他為人清廉,官譽卓著,在河北極有口碑,他在河北各郡的影響力不亞于那些名門世家,你能不能考慮一下”
“考慮什么?”
楊元慶隱隱猜到三叔的意思了,但他要楊玄獎直接說出來。
“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楊玄獎嘆了口氣。
“三叔的意思的是說,希望能考慮楊善會入相,是吧!”楊元慶注視著他的眼睛道。
楊玄獎默默點了點頭,承認楊元慶猜對了自己的想法。
“弘農楊氏畢竟也是天下名門世家,又是你的家族,是絕對自己的支持你的勢力根基,你應該委以重用,否則天下人之言會對你不利。”
“會說我太涼薄,是吧!”楊元慶笑了笑,用一種自嘲的口氣道。
楊玄獎沒有吭聲,他確實聽到了家族中的抱怨,去年十一月。弘農楊氏有族人去靈武郡找過他,關于科舉,弘農楊氏也派了三名弟子前去應試,結果名落孫山,在家族中引起很大的不滿。
楊玄獎也知道,科舉需要公平,不能在這件事上指責楊元慶對家族的不公,但他也認為楊元慶應該在某種情況下關心一下楊家。比如對楊善會的重用。這不僅可以緩和家族的不滿,也能讓天下人明白,楊元慶是出身弘農楊氏。
楊元慶背著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他停住腳步,反問楊玄獎,“三叔為何不考慮自己呢?讓三叔入相不是更好嗎?”
楊玄獎嚇了一跳。連忙搖頭,“我是不合適的,我心里有數,當年你祖父也說過我,才學鮮寡,最多為太守,你讓我為相,一是我的能力承擔不了,其次也會誤國。這次調任河間郡太守,我壓力就很大,這可是大郡,又是竇建德老巢,情況很復雜,不知我能否應對得了?”
“三叔太過謙了,在靈武郡你做得很不錯。下屬和民眾的口碑都很好,應對河內郡綽綽有余。”
楊元慶也明白三叔的意思,他并不是從自己的利益考慮,而是從家族的利益考慮,楊善會是弘農楊氏比較重要的一支。讓楊善會入相,對弘農楊氏更有利。
楊元慶點了點頭。“這件事讓我再考慮考慮,一般會四月份之前確定新相國,現在還有時間,不過我想拜托三叔去一趟洛陽,代我祭祀祖父的陵墓。”
“清明時我一定會去。”
楊玄獎走了,楊元慶站在窗前久久沉思不語,他在考慮弘農楊氏,盡管他一直在回避這個問題,但遲早他會面對。
他實際上是以一種模棱兩可的身份繼承了隋朝的遺產,一方面大家都知道他出身弘農楊氏,而另一方面,大家又覺得他是先帝指定,對他繼承隋統并不排斥。
這就像楊隋和李唐的出身,雖然楊堅和李淵都自稱是關內士族,是弘農楊氏和隴西李氏,但實際上大家都明白,他們祖先是武川軍鎮的胡化漢人。
這就是一種模棱兩可的態度,大家都知道真相,但都不想把真相變得清晰,對他楊元慶也是一樣,如果他真的跑去弘農郡拜祭,或者公開承認他是弘農楊氏,和楊隋沒有半點關系,這又會讓很多人失望,會大大降低他的支持度。
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說破的好,保持一種朦朧和曖昧,給大家一份希望。
這一刻楊元慶決定了,他絕不能公開承認自己是弘農楊氏,至少現在不能承認。
這時,羅士信的聲音出現在門口,“總管,你找我嗎?”
楊元慶點點頭,“進來吧!”
羅士信走了進來,他不知總管找他有什么事?他不希望總管再提竇線娘之事,他已經決定,把這個女人從自己心中驅趕走。
楊元慶走到墻壁前,刷地拉墻上的簾幕,墻上掛著一幅河北各郡地圖,所有各郡縣都已經插上了紅色小旗,惟有遼東一塊還是空白。
羅士信忽然有些明白過來了,“總管是讓我去打高開道?”
楊元慶點了點頭,“你很聰明,不過,我交給你的任務是攻而不克。”
羅士信猶豫一下,“卑職不是很明白。”
楊元慶瞇著眼笑道:“就是把高開道逼到墻角,但不要滅了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羅士信凝視著遼東地圖,他忽然脫口而出,“卑職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