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烏云遮蔽了明月,星光黯淡,數百艘大船依舊停泊在黑墨墨的黃河水面上,夜間風大,水面微微起了波瀾,使船只在水面上下起伏,粗大的纜繩拍打著桅桿啪啪作響。
船艙內燈光柔和,角落里的香爐升起裊裊青煙,船艙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李密正背著手在船艙里來回踱步,心中煩躁之極,雙方已經對峙了一天,他本想從別處上岸,可他發現只要船只一動,對方的騎兵也跟著動,令他心中無計可施,更重要是他只帶了兩萬軍,而對方卻有一萬人防御。
可如果這樣回去,他又不甘心,無論如何他也要試一試,此時他在等天黑盡,看看水鬼能給自己帶來什么消息。
這時船艙外響起腳步聲,李密精神一振,一名親衛在門口稟報:“殿下,房長史派人來送信,說有重要事情稟報。”
李密一怔,他還以為是水鬼有消息傳來,不料是長史房玄藻派人來送信,他立刻令道:“將送信人帶進來!”
很快,一名軍吏被帶了進來,單膝跪下施禮,“參見魏王殿下!”
“長史的信在哪里?”
軍吏取出兩封信呈上,李密取過兩封信,一封信是房玄藻送來,而另一封信竟然是東都的左仆射盧楚寫給他的信,他眨了一下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確實沒錯,是盧楚寫給他的信。
李密心中疑惑,揮揮手。讓所有人下去,這才坐下來打開了信,他先看盧楚的信,信中竟然是希望他能投降皇泰帝,他會保舉自己為魏王,總管對外軍事,這讓李密大為驚訝。他又抽出房玄藻的信看了一遍,這才明白其中原委,原來是東都出了內訌。
盧楚、皇甫無逸、段達等一班輔佐重臣和新貴王世充矛盾極深。已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盧楚等人便想引自己進東都,協助他們和王世充抗衡。自己前不久才攻打洛陽城,這會兒居然想讓自己投降,虧他們想得出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也是一次機會,李密背著手在船艙中踱步,他在想自己的這幾年的發展,雖然曾經盛極一時,卻不能持久,河南道的官員們雖然很多人投降了自己,但并沒有幾個是真心。從他們從來不肯來見自己便可看出這一點,給的人口賦稅報告也是敷衍了事,根本不足信。
反之,李淵入關中便立刻聲勢大振,勢力發展迅速。卻又非常穩固,而楊元慶入河東也是一樣,短短兩個月不到,河東官員們心悅誠服,紛紛前去太原覲見,可見人心所向。
說到底是自己沒有得到地主勢力的支持。李淵是得到關隴貴族的支持,楊元慶是得到山東士族的支持,而蕭銑得到南方士族支持,也迅速壯大,他李密只因為放糧而得到一些底層農民的支持,可是爭奪天下,底層農民的支持是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他李密永遠不能成為正統,在天下人眼里他只是亂匪頭子,遙想當年劉備削尖了腦袋謀一個皇叔的稱號,也就是要一個正統之名,曹操挾天下以令諸侯也是為了謀取正統,他李密要想得天下,也必須走正統之路。
盧楚的這封信無疑觸動了李密的心事,他為什么不能接受?火拼掉王世充,學習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他便有的大義,有了正統之名,他就能得到河南道各郡地主勢力的支持,要錢糧有錢糧,要兵有兵,那些大地主手中有的是青壯莊丁和奴隸。
他又看了看房玄藻的信,房玄藻也是建議他向洛陽稱臣,想辦法控制住皇泰帝,既能除掉王世充這個大敵,又能兵不血刃占領洛陽,獲得正統之名,將來時機成熟,一腳踢開皇泰帝,自己登基稱帝,可謂一箭三雕。
想到這里,李密毅然決定投降皇泰帝,房玄藻在信中勸他先送一萬石米給洛陽,以收買人心,現在洛陽米價奇貴,斗米萬錢,李密當即寫了一封給盧楚的信,蓋上了他的印章,又寫了一封信給房玄藻,命人把剛才送信軍士找來。
李密把信交給他道:“這兩封信立刻送給房長史,讓他照我信中的安排去做。”
軍士接過信收好,行一禮便走了,李密輕輕松了一口氣,這一刻他被分了心,忽然對河內郡的不是那么急切了。
但河內郡還是要打,得到固然不錯,得不到他也沒有什么遺憾。
在夜幕的掩護下,十幾艘車船開始悄悄地出動了,這些都是滿載士兵的車船,共兩千人士兵,他們的任務是登陸奪取碼頭。
碼頭上防御的士兵已經減少了八成,隋軍大營就扎在兩百步外,士兵們大都回營休息去了,碼頭上只有兩千弩兵,他們合衣倒在岸邊睡覺休息,身上裹著毛毯,數十名巡哨兵警惕地監視著河面上的動靜,但夜色很暗,大隊船只都在數百步外,他們看不見,只有靠近百步內,才能被岸邊監視的士兵發現。
忽然河面上射去一支火箭,在夜空中格外赤亮,這是河面上巡哨的隋軍發出的警報,有敵軍船只在靠近岸邊,幾名巡哨士兵一躍而起,去大營稟報,河面上‘當!當!當!’響起了警報鐘聲,在河岸邊睡覺的弩兵紛紛從夢中驚醒,舉起軍弩,警惕地關注河中敵軍出現。
徐世績正好出營來巡邏,遇到了報信士兵,他立刻催馬奔至岸邊,眺望河中情況,這時,河面上已經出現了黑曈曈的船影,應該還在百步外,但正迅速向岸邊駛來。
“火船出擊!”
徐世績一聲令下,停泊在岸邊的五十余艘火船立刻向河心駛去,這些都是小船,裝滿柴草和火油,每艘船由兩名穿著黑色鯊魚皮水靠的黃河水鬼駕駛,順著強勁的北風向十幾艘大船迎面撞去。
小船速度極快,片刻就靠近了瓦崗軍大船,大船上將士大呼小叫,士兵們紛紛放箭,箭如密雨而下,企圖阻止小船靠攏,但沒有效果,水鬼舉著盾牌操船繼續前行,在距離大船約十余步時,小船轟地燃燒起來,水鬼們紛紛跳水,在水中牽引著小船靠向大船。
火勢燃燒迅猛,火油傾瀉入水,在水中形成一片火海,幾名水鬼逃跑不及,被燒死在水中,頃刻之間,十幾大船都陷入火海之中,大船也開始燃燒起來,船上的士兵被燒得難以忍受,紛紛跳河逃命,可水面上的火海卻使他們難以逃脫,最終喪命于水火之中。
整個水面上都變成了火的海洋,濃煙滾滾,氣勢壯觀,連隋軍他們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火油能在水面上燃燒,上萬士兵聚集在岸邊,爭先恐后地望著河面上的火海勝景,不時傳來一陣陣歡呼聲,那必然是一艘敵船被點燃了,徐世績凝視著水面,嘴唇緊咬著,雖然火燒壯觀,他卻無法笑得出來,他心中充滿了悲哀。
李密站在樓船上,目瞪口呆地望著他的船只在火海中掙扎,大火沖天燃燒,慘烈異常,十八艘大船只有五艘船帶著火焰逃了回來,其余十三艘大船,一千多士兵大部份喪身火海,只有一小部分被徐世績派出的巡哨船救出。
李密凝視半晌,慨然長嘆,早聽說楊元慶的火油極為厲害,果然令人絕望,如果自己的船只被燒,恐怕他李密也會命喪北岸,他已心灰意冷,便回頭令道:“傳我的命令,大船調頭,返回盟津渡。”
數百艘大船開始陸續調頭了,在茫茫的夜色中,一部分船駛向對岸,還有少數船只則向黃河中西南方向的中潬洲駛去,那是黃河中的一塊沙洲,筑有河陽關,一直被李密的水軍所占,算得上是瓦崗軍在黃河中的一個水軍基地。
北岸上,巡哨船傳來消息,瓦崗軍全部撤離,士兵們頓時一片歡騰,徐世績臉色也露出一絲笑容,李密撤去,瓦崗軍的威脅就暫時消除了,但他也知道,其實船只并沒有全部撤離,一部分船只應該還在中潬島上。
這時,一名鷹揚郎將低聲對徐世績道:“徐將軍,我們得把河陽關奪回來,否則會一直是河內郡的威脅。”
徐世績點點頭,“現在不急,等冬天黃河結冰時再下手!”
他又回頭令道:“傳令兵立刻去向總管報告,李密的軍隊已經被迫南撤了。”
竇建德軍在獲嘉縣以西的大敗,迫使竇建德不得不撤回了圍困新鄉的三萬人馬,撤軍回共城縣,整頓軍馬后他依然有四萬軍隊,和隋軍持平,竇建德心中有些矛盾,他想放棄爭奪河內郡,撤軍回河北,可是三萬余精銳的損失令他痛徹于心,令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一無所獲,就這樣撤兵嗎?
他也想增兵再戰,但他又害怕遭遇更大的損失,這是一種賭徒的心理,不甘心賠本,想把本錢扳回來,但又害怕輸得更多,這種矛盾的心理讓他進退維谷。
就在這時,竇建德得到了情報,一支兩萬人的隋軍從太行陘進入了河內郡,正向新鄉縣方向疾速而來,竇建德知道,這是隋軍的援軍到來,這樣隋軍軍力已到了近六萬人,再打下去,恐怕不是爭奪河內郡那么簡單了,戰火會燒到河北去。
竇建德審時度勢,最終決定撤離河內郡,他給楊元慶寫了一封親筆信,大軍在當天晚上便離開了共城縣,返回河北。
一場爭奪河內郡的戰役,最終以竇建德的失敗而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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