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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得罪小人

  寬闊的、滿是泥漿的馳道上,遮著油布的獨輪車,裝著糧食和干草的牛車,桑干水上還有巨大的運糧平底船,搖搖擺擺地、吱吱嘎嘎地向前移動。//

  天空細雨飄飛,荒蕪的田地和路邊的水溝里都積滿了雨水,遠方的幽州城顯出模糊的輪廓。

  隋朝大軍和民夫踏著泥濘,冒著細雨,伴著吆喝和詛咒,雜著皮鞭的噼啪聲和車軸的吱嘎聲向前挺進,聲勢浩大,儼如雪崩。

  不時可以看見馳道兩邊的水溝里混填著牲畜和民夫的尸體,還有四輪朝天的牛車,每個人的臉上只剩下麻木,死亡對他們來說只是家常便飯,溝壑里的尸體和路邊野草一樣,讓人熟視無睹。

  在馳道不遠處有一座光禿禿的山崗,楊元慶便立馬在這座山丘上,默默地注視著一隊隊士兵浩浩蕩蕩向北而去,旌旗招展,黑色的隊伍無邊無際。

  在他身后也傳來一聲低沉的嘆息聲,楊元慶一回頭,只見蘇烈滿臉惆悵地望著遠去的軍隊,眼中悵然若失。

  “你也想去高麗嗎?”楊元慶微微一笑問道。

  “我只恨不能率五千驍騎直取平壤,親斬高麗王人頭!”

  楊元慶點點頭,“會有這么一天,但不是現在,走吧!”

  他調轉馬頭向山丘下而去,剛下了山丘,只見遠處疾奔來幾匹馬,馬上似乎是幾名宦官。

  “楊總管!”宦官也看見了他,大喊起來。

  幾名宦官催馬奔上,氣喘吁吁道:“楊總管,我們到處找你!”

  “怎么,是圣上要見我嗎?”

  “楊總管請速去臨朔宮,圣上召你覲見!”

  “走吧!”

  楊元慶一催馬,向臨朔宮方向疾奔而去。

  不多時,一行人便趕到了臨朔宮前,在宮門前卻遇到了涿郡太守崔弘升,他見崔弘升滿臉愁容,心中奇怪,便上前道:“崔太守出什么事了?”

  “哎!我這把老骨頭,圣上卻夸我老當益壯,剛封為我校檢左武衛大將軍,命我率軍出征!”崔弘升苦笑一聲,他見楊元慶身后有宦官,不敢亂說話。

  “涿郡太守呢?誰來擔任?”楊元慶連忙問道。

  “涿郡太守還是我,沒有免職我不在期間,由衛尉寺少卿李淵暫代。”

  ‘李淵!怎么又是他?,楊元慶心中暗忖。.

  “楊總管,圣上等急了。”旁邊宦官又在催他。

  “我知道了!”

  楊元慶看宦官一眼,對崔弘升拱手道:“望崔太守一路保重,平安歸來。”

  “多謝!”

  崔弘升嘆了一口氣,向宮外走去,楊元慶望著他的背影走遠,心中卻跳出一個念頭‘莫非楊廣也是想讓自己出征不成?,

  御書房內,皇帝楊廣正向李淵交代涿郡一些安排,李淵在四月時轉任衛尉少卿負責軍器、儀仗,大戰爆發,他也格外忙碌,楊廣見他頗為能干,而且為人低調,從不和元家往來,加之他老實忠厚,便決定令他暫代涿郡太守,協助楊元慶替自己穩住后方。

  “涿郡是此次遼東戰役后方,會有大量民夫過境穩定民心是涿郡太守首要之事,其次是糧食和物資安全,朕不希望出任何意外。”

  “臣遵旨!”

  這時,一名宦官走到門口稟報,“楊總管到了!”

  “宣他進來。”

  楊廣作為帝王,他絕對不允許一派做大不管是內閣還是涿郡,他是希望權力能互相牽制,楊元慶背后是山東士族,而崔弘升也是山東士族的重要人物,這違反了他的權力牽制原則,所以他要將崔弘升調走,而把身為關隴貴族的李淵調到太守的位置上。

  其實楊廣的真正目的也并不是要把關隴貴族從政治舞臺上抹去,他只是希望能將關隴貴族徹底打殘,抽去他們的脊梁,將他們改變為關隴士族,和山東士族及南方士族對抗,這樣,大隋的三大利益集團便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大隋王朝才能長治久安。

  所以他一方面在嚴打關隴貴族,另一面卻又在啟用關隴貴族,打擊他們中的強勢者和桀驁不馴者,諸如元氏之流,同時重用他們中的溫良派和弱勢者,比如李淵就是。

  這時,楊元慶走進了房間,躬身施禮,“臣楊元慶參見陛下!”

  “楊愛卿免禮平身!”

  楊廣指了指李淵,微微笑道:“當年你和李少卿共修汾陽宮,配合得非常好,這一次朕讓李少卿暫代涿郡太守,希望你們二位能替朕穩住涿郡后方,不要出一點差錯。”

  “臣將竭盡全力!”

  這時,李淵對楊元慶深施一禮道:“還望楊總管多多關照。”

  “彼此!彼此!也望李少卿多多關照。”

  楊廣點點頭,對李淵道:“李少卿先退下,朕對楊總管還要交代幾句。”

  李淵連忙退了下去,御書房里變得格外安靜,楊廣沉思良久問道:“朕想知道,元家在幽州的勢力還剩多少?”

  “陛下,已完成六成,還有北平郡和漁陽郡。”

  “為什么會進展這么慢,現在已經是三月了。”楊廣的語氣略略有些不悅。

  “回稟陛下,現在是遼東戰役最關鍵的時刻,臣不想操之過急,以免引發動亂,影響到遼東戰役。”

  楊元慶和楊廣相處多年,已經深深了解他那種過河拆橋的風格,他如果過早地將元家勢力清除干凈,楊廣又該將他調走,做事要給自己留一點余地。

  對他而言,遼東之戰就是一面最好的盾牌,他什么事情都可以拿遼東戰役做抵擋,這也是楊廣的軟肋。

  楊元慶無疑抓住了楊廣的軟肋,半晌,楊廣一句話說不出來,只得無奈道:“難得你這么謹慎,說明朕沒有用錯人,希望你好好給朕守住幽州,不要讓朕失望·去吧!”

  楊廣擺擺手,讓楊元慶退下去了,楊廣有些疲憊,靠在軟榻上閉上了眼睛·明天他也要出發了,他頭腦中思路雜亂,需要好好理一理。

  楊廣將楊元慶任命到幽州這種重要之地,并不是他對楊元慶信任了,相反,他內心對楊元慶更加忌憚,因為楊元慶是用辭職來迫使他妥協·楊元慶對他還有用處之時,他不得不讓步。

  但正是這種被要挾的讓步,使楊廣心中對楊元慶耿耿于懷,但一想到即將爆發的遼東戰役,他又不得不將楊元慶之事放在一旁,只能等戰后再慢慢考慮。

  這時宦官李忠良把一碗熱情騰騰的參茶放在御案上,低聲道:“陛下,該喝茶了。”

  楊廣坐起身·端起茶碗慢慢喝了起來,忽然問李忠良,“承奉·你說朕如果恢復典簽制度,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

  李忠良慌忙道:“老奴不懂朝政,不敢妄言!”

  “嗯!”

  楊廣嗯了一聲,自言自語道:“當初宇文述給朕提出恢復南朝典簽制度,其實朕并不贊成,因為朕有監察御史,這就足以強過典簽那種小人制度,可是它卻未必有典簽管用。”

  楊廣嘆息一聲,目光里充滿了矛盾·或許他過于專注,卻沒有注意到,身邊李忠良眼睛里那種陰冷的目光。

  宦官就像一群生活在墻角中的人,卑賤的身份和扭曲的生理使他們大多數人的內心世界充滿了陰暗,這種陰暗被他們牢牢禁錮在內心深處,如果制度出現了缺陷·那么這團陰暗就會破心而出貪婪地吞噬甘甜如毒藥般的權力。

  而在隋朝,這種陰暗并沒有破繭而出的機會,但是,它們偶然也會悄悄露出這么一點點暗影。

  李忠良的心中充滿了怨恨,這種怨恨既是來自于楊元慶的鐵腕,也是來自于楊廣的無情。

  他的侄子韓馳昨晚找到他哭了一場,他被剝奪了軍權,退回兵部,現坐在兵部外面的冷席上等待重新任用,而在他前面,還有幾百名同樣等待重新任用的軍官,幾時才能輪到他?

  ‘我替他賣命一場,他卻無情無義待我!,

  這是他侄子韓馳的控訴,使李忠良心中充滿了恨意,他已經告訴楊廣,他侄子被楊元慶清洗掉了,但楊廣卻是一笑了之,根本就不當回事,失去了利用價值,他的侄子就變得比狗還不如,冷酷的現實他心中充滿了報復的渴望,但這種報復他不敢針對楊廣,他的目標就轉而對向了清洗他侄子的楊元慶。

  李忠良快步離開了御書房,御書房內外一片凌亂,宦官們正在忙碌地收拾裝箱,準備明天出發前往遼東。

  他來到紫微宮外殿,老遠便看見一名侍衛軍官坐在白玉欄桿上,腿有點不便,此人便是宇文述次子宇文智及,他以為父親的功績而重新入宮為侍衛,做了直殿將軍,但背后卻被人戲稱為‘瘸腿將軍,,他的瘸腿便是當年武舉案中留下的紀念。

  “宇文將軍在想什么呢?”李忠良出現在宇文智及笑道。

  宇文智及回頭見是李忠良,他嚇了一跳,慌忙施禮,“原來是李公公!”

  李忠良瞇著眼笑問:“你父親呢?他幾時出發?”

  “父親明天和圣駕同時出發,李公公要找我父親嗎?”

  “我是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他。”

  李忠良見左右無人,便低聲對宇文智及道:“告訴你父親,圣上其實對楊元慶非常忌憚,他想找一個能監視住楊元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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