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到了十一月下旬,扳倒了張家,楊元慶便準備回京了,盡管關隴貴族依舊在江南有著千絲萬縷的商業關系,但楊元慶已經不感興趣,楊廣命他前來視察漕運,他視察已結束,江都在一夜之間增加了二十余家船行,萬舸爭流,連舟如梭,通濟渠內船來船往,一派熱鬧繁榮的景象。
楊元慶準備走江陵道,乘船到襄陽,再從襄陽走陸路回京,他責怪父親楊玄感從來不去拜祭母親,可他自己也只去過一次,他要再去為母親掃墓。
一早,士兵們都在忙碌地收拾東西,準備出發了,楊元慶將前來拜訪的王世充送出了府門,王世充拱拱手笑道:“這次楊御史查案使我受益良多,世充再次深表感謝!”
楊元慶嚇了一跳,歷史上王世充對付楊侗的那一招不會就是從自己這里學到的吧!
楊元慶也笑道:“圣上可是希望通濟渠能繁榮起來,使南貨更加順暢北運,如果王郡丞能把這一點做好,太守之位指日可待。”
“多謝楊御史提醒,下官告辭,我們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
楊元慶目送王世充騎馬遠去,他轉身正要進府,卻聽門外士兵稟報道:“楊御史,有一女子找你,已等候多時。”
楊元慶一回頭,卻見門口站著一名白衣女子,容顏秀麗絕倫,目光里充滿了思念和激動,她懷中卻抱著一名小小的女孩。
楊元慶一下子呆住了,門外的白衣女子竟然是他日思夜想的出塵,就在這不經意的時刻,她突然出現了,他腦海里出現一種如夢如幻般的感覺,就仿佛出塵的出現是一種幻覺。
但很快,他知道這不是幻覺,出塵來找他了,一種難以抑制的激動從楊元慶心中涌起,他快走了幾步,但腳步又放慢,他注意到了出塵手中的孩子。
這是一個粉嫩可愛的小姑娘,圓圓的大眼睛,彎彎的秀眉,乖巧的鼻子和鮮紅柔嫩的小嘴,趴在出塵懷中,怯生生地望著自己,像極了當年初相見時的妞妞,但她眉眼間又有幾分自己孩童時的影子。
楊元慶心中竟生起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這難道是 出塵走進大門,蹲下將小女孩放在地上,指了指楊元慶笑道:“冰兒,叫爹爹!”
這一聲‘叫爹爹’,使楊元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會是自己的孩子?
“出塵,她是”
出塵輕輕點了點頭,眼睛微微一紅,“她是!”
楊元慶慢慢蹲了下來,輕輕握住了小姑娘的手,當他握住那只粉嫩的小手,一股電流從他心中流過,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流淌進他心中,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父女天性,是一種只能用心靈來體會的奇妙感覺,她是自己的女兒,不容置疑。
“叫爹爹!”出塵又教她一次,小姑娘終于膽膽怯怯喊了一聲,“爹爹!”
聲音稚嫩清脆,楊元慶心中涌起一種轟然地狂喜,他一把將女兒抱了起來,緊緊摟在自己懷中,臉貼著她的小臉,這是他的女兒,是他的寶貝。
他伸出胳膊,將出塵一起摟入了自己懷中。
幾名士兵驚訝地望著眼前這一幕,他們發現,一向冷血強硬的將軍眼中竟然也閃爍著淚花。
相逢的狂喜已經漸漸平息,小女冰兒也慢慢和楊元慶熟悉起來,坐在他懷中,嘟著小嘴,小手上正全神貫注地擺弄著爹爹送她的一串亮晶晶的珍珠手鏈。
楊元慶不時低頭親一親女兒的細細的秀發,聞著她身上特有乳味兒,眼睛充滿了憐愛,他望著出塵,聽她講述別來之情。
“去年新年在柳城別后,我便回到了衡山,在南華宮,我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去年十月生下了她,那么難受的時候你卻不在我身邊,本來我一賭氣想給她起名沈冰,但娘不答應,只好叫她楊冰了,一晃就滿周歲了,聽說你巡查江南,我便抱她來見你。”
出塵在做了母親后,成熟了很多,但她容顏依舊秀美絕倫,頭發梳成發髻,目光清澈沉靜,那個扎著雙丫角,活潑而不乏調皮的妞妞已經看不見了。
“為什么叫楊冰,和寒冷的柳城有關嗎?”
出塵點點頭,“我對柳城的印象,就是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
“那我呢?想到我一樣也冰冷嗎?”
出塵低低嘆息一聲,“其實我去京城找過你,抱著孩子,今年五月初,正好遇到你的婚禮,所以我就沒有打擾,又抱著她回了吳興。”
楊元慶心中涌起一股歉然,他握住了出塵的手,但出塵卻掙脫了,臉上帶著寒意,目光也不望著楊元慶,注視著地面,冷冷道:“本來我不想來見你,但母親硬筆著我來,我就想著,來一趟后就回去,告訴母親沒有遇見你。”
楊元慶苦笑一下,“那怎么又來了?”
“因為她畢竟是你女兒,該讓你見一見她,等她長大后,我就可以給她一個交代。”
出塵依然沉著臉,可她心里卻在想著船上楊元慶對她的呼喊,正是那一聲呼喚,使她的心軟了。
楊元慶笑得有些苦澀,他握著女兒的小手,輕輕幫她把繞成一團的珍珠解開,小姑娘直揮胳臂,歡喜得尖叫起來。
出塵迅速瞥了一眼楊元慶,咬了一下嘴唇,“我打算下午就帶她回去。”
“什么?”
楊元慶抬起頭注視著她,“為什么要回去?”
“反正你也不在乎我們娘倆,給你看一眼就行了,你去做你的世家女婿,我們娘倆的死活和你有什么關系?”
出塵的眼睛紅了,絞著手,想著自己千里迢迢抱著女兒去找他,卻看見大門上貼的喜字,還有門房冷冰冰的拒絕,公子大婚,不見外人,簡直把她心都傷透了。
楊元慶心中歉疚萬分,伸手緊緊將她摟在自己懷中,在她耳邊柔聲道:“我怎么會不在乎你們娘倆,這次南下我就準備去吳興找你,我不知道你生了孩子,如果早知道,我會不顧一切地把你接回到我身邊,絕不會讓你們娘倆受半點委屈。”
無塵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但是沒有說出來,她的眼睛開始發亮,罩上一層晶瑩的水晶似的東西,長長的睫毛連接地動了幾下。
“當真嗎?”她終于發出了這句短短的問話,眼淚沿著臉頰留下來,她再也說不出第二句,開始小聲地飲泣起來,心中的委屈在這一刻隨著淚水盡情地傾瀉出來。
楊元慶摟著她的腰,等她漸漸平靜下來,這才柔聲道:“這次就跟我回去,以后就不要走了,敏秋也希望你回去,以后我們一家就生活在一起。”
出塵慢慢抬頭注視著楊元慶,依然淚眼朦朧,但語氣已變得輕柔:“元慶,我真的不能跟你回去,南華宮收養了兩千多孤兒,紫煙和阿月還太年輕,挑不起這個膽子,等再過幾年,我一定帶孩子來找你,好不好?”
楊元慶搖了搖頭,如果沒有女兒,或許他會答應,但現在有了他的寶貝女兒,他怎么可能再讓女兒離開自己。
“你所謂的挑大梁,無非就是去奪取不義之財,可你想過沒有,你若出了什么事,冰兒怎么辦?”
出塵慌忙搖頭,“不會出事,這么多年來從未失過手。”
“哼!”
楊元慶冷哼一聲,“那是因為你們從來沒有遇到過真正的對手,如果是我出手,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可是元慶,你不會來傷害我們,對不對?”
她小心翼翼地說著,握著楊元慶的手,目光里充滿了懇求。
楊元慶嘆了口氣,“別傻了,以前是地方官不敢稟報朝廷,所以才讓你們屢屢得手,以后不一樣,刑部很快就會派真正的郎將來抓捕你們,還會動用軍隊,會設下陷阱,你們絕不逃不過,一旦你被抓住,我想來救你都來不及。”
出塵低下了頭,她低低聲道:“可是我們收養的兩千多孤兒怎么辦?怎么養活他們。”
“這個不是問題,我有的是糧食,我有萬畝良田,每年收獲的糧食足夠養活你們的孤兒,我可以全部給南華宮,我只要你留下來,還有我的孩子。”
楊元慶注視著她,緩緩道:“出塵,我從小就是私生子,你是知道的,我小時是怎么被欺辱,你比誰都清楚,我不希望我的女兒再走和她父親一樣的路。”
楊元慶嘆了一口氣,“同樣,我也不希望她再走你的路。”
楊元慶的句話深深刺中了出塵的要害,她望著女兒在父親懷中歡快地叫喊,揮舞著小手,這是女兒和她在一起從未有過,她又想起了自己童年,同樣是沒有父親,她不知道父親的疼愛是什么樣子,難道真的要讓女兒和自己一樣嗎?
父母是衣裳的兩片襟,而孩子就是連系兩片衣襟的扣子。
楊元慶握住了她的手,注視著她,良久,出塵終于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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