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親為難新婿古今一致,現在是關門要紅包,而隋唐則是戲謔問答,移步必詠,如‘下至大門詠’、‘至中門詠’、‘逢鎖詠’、‘至堆詠’、‘至堂基詠’、‘至堂戶詠’等等,也就是每走一步都要回答問題,問題刁鉆古怪,甚至令人尷尬。
這叫下婿,也就是戲弄女婿,是北朝最流行的風俗,后來到隋唐五代則愈演愈烈,‘女婿是婦家狗,打死無文’,從戲謔變成了棍棒相加,屢屢誤傷人命。
裴家是名門,雖然不至于棍棒相加,但也不能免俗,不過崔老夫人在前兩天特地開了會,不準裴家這樣刁難新姑爺,雖是這樣,幾個姑姑嬸嬸心中還是心有不甘,總想找機會了解楊元慶的底細,這也是人之常情,誰都想知道對方收入幾何?家中財產多少?做什么營生?暗暗和自己家的姑爺比較一番。
今天是商議婚期,恰好楊元慶也在,幾個姑姑嬸嬸便決定利用這個機會來打探底細了。
楊元慶也知道現在不是問詠的時候,但這是喜慶之事,也沒必要做得那般小氣,和人斤斤計較爭吵規矩,大度一點也無妨。
他笑著欠身道:“五原縣公之爵、大將軍之勛、通議大夫之官、右驍衛將軍之職,家有良宅三座,京城、長安各一,五原郡也有一座,偃師縣莊園一座,土地百頃,至于錢財,沒有計較。”
楊元慶說得是實話,他有多少錢,自己心里也沒有數,賣玉石、賣茶葉、賣蒲桃酒,這幾年至少攢下幾千萬,前些日子賣糧食,兩萬石就賺了七十萬吊,都換成了金銀,他究竟有多少錢,只有管錢的鐵衛楊八郎清楚。
幾名姑嬸都竊竊私語起來,聽說這楊元慶頗受圣眷,爵高勛重,少年得志,而且家道殷實,確實是少見的良婿,三名嬸娘眼中都露出羨慕之意,尤其是裴喜兒的母親張氏,本來應是她的女兒嫁給楊元慶,但喜兒自己不努力,拱手把楊元慶送給了敏秋,自己卻嫁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雖然也是名門,女兒也喜歡,但張氏卻著實不滿,她考慮問題比較現實,要的是看得見的錢財產業。
張氏還是忍不住問:“錢財大致有幾何?”
“千余萬吧!不甚清楚。”
大堂內里一陣驚呼,楊元慶當然說的是千余萬吊,不可能是千余萬錢,一般逢人只說三分話,這樣算起來,他豈不是有幾千萬吊家財,令房間里的姑姑嬸嬸們心中都充滿了酸楚和嫉妒,雖然都是出身大戶,個個知書達理,但做人婦久了,自然就會變得現實,心中都很重財重名,只是要面子,嘴上不說罷了。
這下子,她們知道楊元慶家業厚實,家財幾千萬,一個個心里都不自在起來,她們的女婿實在是沒得比,尤其張氏,心中更是懊惱,早知道當初硬逼著喜兒嫁給楊元慶就對了。
這里面最難過的是裴幽,她倒不是在意錢財,而是為自己傷感,她一直就很喜歡楊元慶,只是她早已定親,沒有可能,現在她更是望門寡,連夫家門都沒有進,丈夫就死了,還得守活寡三年,眼看元慶要娶敏秋,她卻獨守空房,她越想越難過,趁旁人不注意,她悄悄地走了。
“我再想問準姑爺,將來新婦過門,是和公婆同住,還是獨立開府?”
內宅房間里,崔老夫人、王氏正和楊麗華商量最后的婚期,雙方都有點遺憾,楊元慶身負國事,十天后就要赴西域。
“也是巧,我家老爺十天后也要赴西域,估計是和元慶同一事,就讓他們翁婿同行,路上也有個照應。”
崔老夫人說的老爺,就是指丈夫裴矩,裴矩也是得旨前往西域,十天后出發。
楊麗華笑道:“這樣最好!”
王夫人卻更關心女兒的婚期,這時門簾一響,裴敏秋走了進來,給楊麗華盈盈施一禮,“參見公主殿下!”
她又給祖母和母親施禮,楊麗華對她招招手笑道:“坐我身邊來!”
裴敏秋心中怦怦直跳,她知道今天是來談論她的婚事,聽說楊元慶也來了,正接受幾個姑姑嬸嬸的堂問。
她坐到楊麗華身旁,楊麗華指著小桌上的黃歷笑道:“初三或者初五,你喜歡哪一天?”
敏秋冰雪聰明,她立刻明白了,臉騰地紅了,羞赧地低下頭,這種事怎么能問她。
還是王夫人心疼女兒,既然女婿十天后要走,那就早點成婚,讓他們的新婚多住幾日,她便笑道:“既然你不說話,那娘就替你做主了?”
敏秋點點頭,“一切由母親做主!”
王夫人算了算日子笑道:“今天二十九,明天聘禮下來,便可以準備,三十、初一、初二,有三天時間,對于小戶人家,財力不足,時間是緊了一點,但對于我們兩家,三天時間足夠了,那就定在初三,怎么樣?”
楊麗華笑道:“我偏向于初三,‘三’和‘生、升’諧音,是上吉之日,老夫人以為呢?”
崔老夫人微微一笑,“早得貴子,那就初三吧!”
裴敏秋撐著油紙傘,快步向自己房間走去,她心中跳得厲害,她沒有想到婚期來得這么快,再過四天她就要成婚了,她曾盼了快兩年,覺得歲月漫長難熬,可真的盼到了,卻須臾到眼前,令她有點措手不及。
她心中又是歡喜,又是緊張,心中有千般話想找人說,卻無處傾訴。
敏秋匆匆經過池畔玉香閣旁,卻發現閣里有一個寂寥的身影,認出是她大姐裴幽,削瘦的身子靠在亭閣柱上,呆呆望著池水。
敏秋心中涌起了憐意,她慢慢走上前,小聲道:“大姐,雨中寒冷,到我房里去吧!”
裴幽坐在水邊顧影自憐,她低低嘆了口氣,“去年喜兒出嫁,今年你又要走,只剩下我一個人,歲月漫長,何時是個盡頭?”
敏秋上前輕摟住裴幽的肩膀笑道:“如果你不嫌棄,你可以和我住在一起啊!”
裴幽拍拍她的手苦笑道:“盡說傻話,你們新婚夫婦,我和你們住在一起算什么?”
敏秋眼中黯然,也忍不住嘆息一聲,“剛才聽公主說,他受了圣命,十天后要去西域公干,至少半年方歸,公主讓我和她住在一起,你也和我同去公主府吧!大家有個伴。”
裴幽眉頭一皺,有些不滿道:“這皇帝老兒也是荒唐,哪有剛新婚就把新人拆散的,大隋沒別人了嗎?”
敏秋嚇了一跳,連忙‘噓!’一聲,“可別讓人聽見了。”
“你呀!就是膽小。”
裴幽生性是個直脾氣,雖然一時傷感,但裴敏秋和她說說話,她的心情又漸漸好轉,便拉著敏秋的手笑道:“那就說定了,等他走了,我住到你家里去,可別嫌棄我,趕我走。”
“我干嘛嫌棄你,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兩人牽著手向敏秋房里走去,雨中,遠遠傳來裴幽的羨慕的聲音。
“敏妹,你真的要成大富婆了,你知道他有多少錢嗎?”
“幽姐,別說得這么俗好不好?”
“俗?當初我們打壞瓶子的時候,沒錢多尷尬,你忘了嗎?”
次日一早,楊麗華便命人給裴府送去了聘禮,按理,聘禮應該和通婚書同送,但當時元慶有孝在身,敏秋年歲未足,所以雙方商定,先送通婚事,定下婚事,待迎娶時再送聘禮。
隋唐聘禮非常講究,順序也有規矩,走在兩匹上好押禮細馬,后面是放通婚書和禮函的抬輿,然后是依次是五色彩錦、束帛、錢箱、豬羊、須面、野味、果子、酥油鹽、醬醋、椒姜蔥蒜,這些東西順序不能錯,盛放在盤子里或者箱子里,最后放在輿上,由人抬著去女方家。
女方則要先置一床榻,榻上置案,案上則設香爐、水碗和刀子,刀子是用來開啟裝通婚書的函盒,要當眾朗讀婚書,這些當初都做過了,所以這次只是送聘禮。
送完聘禮,雙方便開始緊張地準備了,從定下婚期到親迎時間,一般是十天或者半個月,主要是給雙方準備的時間,這個沒有具體規定,是根據雙方的財力情況,財力不足,準備的時間就要長一點,甚至一年半載都有,財力雄厚,三五天便可,關鍵是擇吉日。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便到了五月初三,隋唐的婚禮和現在不同,依照古禮,在夜間進行,雙方先祭祖,天黑后再去迎親。
楊元慶的新家經過幾天緊張的裝飾布置,已經煥然一新,豪門之氣初現,天色暗晚,華燈璀璨,楊元慶布置得一片喜氣洋洋,絲竹悠揚,歌舞陣陣,賓客盈門,熱鬧非常,幾百名宮女宦官奔跑忙碌,安排酒宴,招待客人,百余名士兵則在外面引導馬車,維持秩序。
大門口,工部侍郎魚俱羅算是楊元慶的長輩,由他來負責迎接賓客,而主婚人是光祿大夫李敏,他陪賓客坐在客堂里聊天。
只是楊元慶和楊麗華都有一個最大的問題,他們都是獨身,沒有什么親朋,而楊家那邊沒有送去請柬,所以他們所面臨最大的問題就是人手不足,好在楊元慶有個師父魚俱羅,楊麗華還有一個女婿李敏,這次婚禮便是由他們二人負責安排。
儐相是李敏的侄兒李崇玄,他今年只有十八歲,是右驍衛下的一名郎將,楊元慶便是他的頂頭上司,因此他也格外賣力。
司儀告訴他,親迎時辰到了,李崇玄一路小跑來到內房,敲了敲門,“將軍,親迎時辰到了,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