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董神醫以肺炎會變成肺癆之說,讓楊元慶覺得他并不可靠,但他確實有點水平,喝下藥不多久,出塵頭上的滾燙便漸漸退去,她又睡著了,這一次睡得很香甜。
“楊將軍,建議還是讓她回南方,她的體質和一般人不太一樣,從她脈象就可看出,更偏陰柔一點,可能和她從小吃什么藥有關,比一般人更難適應北方的嚴寒。”
走出房間,董醫生提出了中肯的建議,楊元慶默默點了點頭,他明白這個醫生說的是什么,應該是和她的筑基有關。
這讓楊元慶心中很內疚,她一路北上從來不說,自己卻無法體會她所承受的嚴寒煎熬。
“沒有辦法讓她適應嗎?比用藥什么?”
“這個或許可以,但我不行,需要找更高明的醫生,楊將軍,很抱歉了。”
楊元慶無奈,只得將董醫生送出了府,回到房間,出塵睡得正香甜,楊元慶不忍打擾,又向綠茶叮囑幾句,便離開府向軍營而去。
剛出府門,便遇到了胖魚,“將軍,我正要找你。”老遠胖魚便嚷了起來。
“什么事?”
胖魚撓撓后腦勺笑道:“將軍,我想棄武從文。”
楊元慶實在是太了解這個胖手下了,貪財好色,整天鉆頭覓縫尋找發財機會,估計又被他發現了什么?
“那很好啊!”
楊元慶瞥了他一眼,笑道:“我正好缺一個學正,讓你擔任,怎么樣?”
胖魚臉立刻由從冬瓜變成了苦瓜,他尷尬地笑道:“我就識幾個字。哪能當夫子?”
“那你想怎么個從文法?你倒說說看。”
“將軍,你那交市監會不會缺一個副監之類,我對這邊情況很熟悉,就讓我來擔任吧!”
楊元慶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家伙眼睛很毒啊!居然看中了交市監的肥差,還要當副監。這家伙怎么想到的。
“你可是正八品帥都督,交市副監只是九品小官,你要想清楚。”
“只要能發財就行”
胖魚咧嘴嘿嘿笑了起來,他忽然發現自己失口,連忙掩飾道:“發財其實不重要,重要是那個那個有錢途,武官不就是差文官一品嗎?我覺得也不虧。”
“我交給你個差事吧!”
楊元慶拍拍他肩膀笑道:“你去幫幫杜縣丞,他只有一個人,事情太多,又不熟悉這里。你賣力點,我會考慮你剛才的請求。”
胖魚大喜,他忽然想起一事,又連忙道:“不如讓那幾個流放官一起幫忙,將軍看如何?”
一句話提醒了楊元慶,他昨天居然忘記了,大利城戍軍中有不少是犯罪流放來之人,其中有幾名是中原流放來的官員。自己可以讓他們幫忙。
他立刻對胖魚笑道:“多虧你提醒我,你去把那幾個人找來一起幫忙,你再找二十個能干的兄弟,一起幫杜縣丞辦事。”
胖魚答應一聲,調轉馬頭便走。楊元慶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將軍,還有什么事嗎?”
“上次我讓你做撫恤之事,你辦得怎么樣了?”
胖魚立刻拍胸脯道:“我全部辦妥了,張錦緞他們家我也去了,將軍,我保證一兩黃金沒有貪污,我胖魚是有節氣之人。那種死人錢我絕不會拿。”
楊元慶又好氣又好笑,便問他另一件事,“大利城有賣奴的嗎?我想買幾個丫鬟下人之類。”
胖魚向兩邊看看,低聲道:“這件事你可以讓楊思恩去做,聽說他婆娘的娘家以前就是靠這個發家,手中可能會有好貨色。”
“那楊思恩呢?他有沒有參與販奴?”楊元慶的臉有些冷了下來。
“這個倒不會,那小子一心想升官。做事比較小心,倒是劉簡經常拉馬勺去突厥,估計是干什么非法勾當。”
楊元慶點點頭,“你去幫我摸摸劉簡的底,我要知道他們究竟在干什么?”
楊元慶心中也挺擔心。他這些手下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心思很厲害。去走私賣貨問題倒不大,他就擔心這些家伙被突厥人收買,成為突厥人內應,像劉簡本來就是一個匈奴人,馬勺是羌人,對自己雖然沒話說,但對大隋的忠誠度卻不高。
“將軍,還有尉遲,你干嘛不告訴我她是女人,你能不能幫我牽個線,我浪費了五年時間,我對她一直”
胖魚沒說完,便被楊元慶一巴掌打跑了,“那你自己的事,你能說服她嫁給你,我不反對,快給我做事去。”
望著胖魚抱頭鼠竄而去,楊元慶不由笑著搖了搖頭,在所有手下中,他最喜歡這家伙,他和楊巍是兩個胖子,但楊巍卻是傻猛,拼命三郎,而胖魚好色貪財,狡黠風趣,更有人情味。
他加快了馬速,不多時便來到了左軍營,大利城有兩個軍營,一個左軍營,一個右軍營,位于內外城之間,一些軍隊的行政事務便設在左軍營,其實楊元慶屬下并不是沒有文職軍官,管理兩千人的軍隊,事情很多,他是從四品上鎮將,他的屬下便有副將、長史、司馬、諸曹參軍事、士曹行參軍等等一系列文職軍官。
他完全可以讓這些人兼任縣衙各曹,只是楊元慶有自己的考慮,他需要利用這些職務培養更多的人才。
來到軍營門口,楊思恩已經在等待他了,他上前低聲道:“是乙失缽,他說是來贖兒子的尸體,情緒一度失控,大吼大叫。”
“那現在呢?他的情緒還失控嗎?”
“現在已經平靜了,很安靜,就呆坐在那里,將軍,他帶了八百人來。不過我們只放他和另外一名隨從進城。”
楊元慶點了點頭,“派人盯住他的手下,不準他們輕舉妄動。”
“已經安排好了。”
楊思恩帶著楊元慶快步走到一頂客帳前,楊元慶直接走了進去。
大帳內坐著一名四十七八歲的胡人,威猛高大,滿頭棕發。薛延陀人屬于鐵勒人,和突厥人雖然人種發源地不同,但也是黃白人種,習俗、服飾都完全一樣,但楊元慶在邊塞五年,他能分辨得出鐵勒人和突厥人的區別,主要表現在眼睛上,突厥人以藍眼珠偏多,而鐵勒人則是褐色眼珠。
大帳內坐著的人正是薛延陀可汗乙失缽,他已經坐了快一個半時辰。情緒從平靜、激動,到再平靜,此時他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呆呆地坐在那里,等待楊元慶的到來。
見一名主將模樣的軍官走進房間,乙失缽便知道自己等待的人來了,他慢慢站起身,手放在胸前向楊元慶深深行一禮。“楊將軍,薛延陀向你問候。”
“請坐吧!”楊元慶用突厥語對他道。
“楊將軍,不知我還能否再看我兒子最后一眼?”乙失缽語氣悲哀地問道。
“我知道你們的風俗,你兒子的尸體我保存得很好,給了他死后的尊嚴。我會按照草原的風俗把他尸體交還給你。”
乙失缽點點頭,嘆息一聲道:“你開價吧!”
楊元慶伸出五根手指,對他道:“可汗陣亡,是二十萬只羊換回尸體,大酋長是十萬,可他是可汗之子,又是刺鐸部的酋長,就按照規矩。十萬只羊。”
乙失缽低頭沉思片刻道:“如果薛延陀沒有遭災,我可以給你二十萬只羊,但我們現在牲畜只剩下一半,很多羊都懷了孕,等明年開春產下羊羔,楊將軍應該知道,這些牲畜對我們意味著什么。這樣,我給你十萬張羊皮,另外,我們在金山開采了一些上好玉石,用十萬張羊皮加上這些玉石。可以嗎?”
說著,乙失缽將一串玉石手鏈遞給楊元慶。“這就是用那些玉石做成,我可以保證成色都一樣。”
楊元慶接過手鏈看了看,都是上好的瑪瑙玉,玉質純凈,是上佳之玉,他點點頭,“那這玉石給我多少?”
“我可以給你我們所有存貨的一半,約五百斤。”
“好吧!我們就一言為定。”
楊元慶伸出手掌,乙失缽也伸出手掌和他重重一擊,這時,兩名隋軍士兵抬著一副擔架走進帳篷,擔架里便是刺鐸的尸體,覆蓋著一張羊皮。
乙失缽有些失魂落魄地走上前,‘撲通!’在擔架前跪倒,他慢慢拉開毛毯,看到一張慘白的臉,他捧著兒子的臉,淚水洶涌而出,扶在兒子身上痛哭起來。
忽然,他渾身顫抖著回頭,野獸般的目光盯著楊元慶,厲聲大吼,“你殺死了我兩個兒子?”
楊元慶神色異常平靜,淡淡道:“如果你也想和兩個兒子一樣,與我為敵,我不介意再殺死他們的父親!”
楊元慶身后的幾名士兵一起拔刀,指著他,乙失缽渾身一震,就像泄氣的皮球,渾身軟了下來,跪下向楊元慶賠罪道:“請原諒一個失子父親的無禮。”
楊元慶搖搖頭,“我不會計較你的無禮,你回去吧!尸體按照規矩,幾時送還,幾時交換。”
“不用等了,東西我帶來了,我現在就和你交換。”
城外,薛延陀人將一包包捆扎好的羊皮和幾車玉石堆放在城門口,十萬張羊皮堆積如山,他們將刺鐸的尸體放回馬車。
乙失缽彎腰向大利城深深行一禮,目光里卻燃燒著仇恨的火焰,他自言自語,“楊元慶,你殺了我兩個兒子,這個仇我一定會向你清算!”
楊元慶站在城頭望著他們走遠,他也淡淡地自言自語,“薛延陀,我期待你們成為我向上走的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