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楊示慶便騎馬來到了利人市,這兩天雖然朝廷上下都忙碌不堪,但楊元慶卻沒什么事,皇帝楊廣準他休息半月再回去,兵部之令也隨即收回,楊元慶有自己的打算。
再過三天便是樂平公主的壽辰,他打算在壽辰后去一趟江南,尋找嬸娘和妞妞,他從大利城返回已經一個多月了,卻遲遲沒有南下,這一次,他無論如何要去一趟江南。
今天楊元慶是來利人市尋找康巴斯,再問問胖魚他們的消息,他從太原城回來后,他們三人音信皆無,也沒有給他留信,讓他頗為擔心,他擔心賀若府不肯放過他們。
楊元慶已經得知了賀若弼被處死的消息,但他并沒有什么內疚,只能說這是賀若弼咎由自取,自己明明已經在校場生死斗中饒他一命,如果他有半分自知之明,他不該出爾反爾,繼續謀害自己,殺人不成,反送了自己的性命,老天也不會恰憫他。
楊府離利人市約七八里路,不多時,他便騎馬進了利人市的大門,利人市的大街上熱鬧喧天,不僅米行和肉行等日常生活相關的一些店鋪客人爆滿,其余店鋪面前也都客人盈門。
綢緞行、金銀行、珠寶行、樂器行箜等,每家店鋪里都有伙計站在門口大聲叫喊,招攬生意,前段時間皇帝出殯,限制頗多,直接影響到了京城的商業,而隨著楊諒之亂平息,京城的商業又漸漸恢復,再度熱鬧起來。
楊元慶牽馬走進了利人市大門,利人市內擁有上千家店鋪,他不可能一家一家去問,何況還有都會市的幾百家店鋪,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找到康巴斯的鄉黨。
他催馬來到了bo斯邸的幾十家店鋪前,翻身下馬,向其中最大的一家店鋪走去,bo斯邸是指胡商所開的商肆,以經營珠寶為主業,一共有三十幾家,基本上都是粟特商人所開。
粟特商人有兩和,一和是中原生活多年…已經入籍隋朝,他們已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和普通的隋朝商人一樣,可以開唐置業,可以在隋朝娶妻生子,這些粟特人依然以經商為主,開得最多的是胡人酒肆和珠寶店,bo斯邸的三十幾家店鋪便是他們的產業。
還有一和粟特商人…就是往來于絲綢之路上的行腳商人…他們將粟特的珠寶、bo斯的地毯、羅馬的金銀器和大食的香料運到隋朝,又將隋朝的絲綢、瓷器和紙張運回西方,在京師,他們不會呆太長的時間,一般便是把貨物直接賣給bo斯邸的店鋪,都是粟特人,他們之間有著共同的語言和信仰。
楊元慶找到的這家店鋪叫薩末健老店…”薩末健也就是撒馬爾罕的音譯,一看便知道是康國人所開…也是一家珠寶店,康巴斯就是康國人,這家店鋪或許有他的消息。
剛走到店門口…名頭戴卷檐虛帽的粟特中年男子便迎了上來,用隋朝的禮節拱手施禮道:“尊貴的客人,歡迎光臨小店,不知我能給你提供什么樣的幫助?”
楊元慶卻微微一笑,手放在胸前給他行一禮,用并不太熟練的粟特語道:“安阿胡拉馬茲達主神的啟示,特來打聽一個人。
楊元慶的粟特語和突厥語都是跟康巴斯所學,相對熟練的突厥語,他的粟特語就遜色了很多,盡管如此,還是讓這名粟特人又驚又喜,畢竟能說粟特語的漢人實在是少之又少,而且還是受主神的啟示。
隔閡在共同的語言中消失,客人變成朋友,粟特人熱情招呼,改用了粟特語,“客人請進里屋坐。”
楊元慶走進里屋,這是粟特商人招待貴客之處,房間內光線明亮,墻壁刷得雪白,掛了幾幅來自東羅馬的鑲有金邊的絨毯,靠墻的小櫥柜內擺滿了大馬士革名匠打制的銀器,地上鋪有厚厚的bo斯地毯,布置得十分華麗。
他在胡榻上坐下,粟特商人給他奉上一碗酪漿,好奇地問道:“這位將軍也信仰阿胡拉馬茲達主神嗎?”
楊元慶笑了笑,“我的一個朋友是主神虔誠的信徒,他是撒馬爾罕人,每天和太陽同時起床,信奉光明,憎惡黑暗,但我卻失去了他的消息。”
粟特商人明白了,他微微笑道:“我也是自來撒馬爾罕,不知將軍的朋友我是否認識?”
“他叫康巴斯,店主認識嗎?”
粟特商人會心地笑了起來,“將軍姓楊,是大利城守將,對吧!”
楊元慶大喜,原來消息落在這里,“我正是楊元慶,來尋找康巴斯。”
“他去高昌國進貨了,臨走時讓我轉告將軍,讓你不用擔心,我也是剛從洛陽回來,正準備明天去楊府,沒想到將軍先來了,真是慚愧。”
粟特商人聽康巴斯說過,楊元慶的粟特語并不是很好,他又改成了漢語,笑道:“我叫康奈爾,和康巴斯十幾年前便認識,后來他在伊吾城附近失蹤,大家都以為他死了,沒想到他居然在大利城當了隋軍,真是讓人又驚又喜…“楊元慶端起酪漿喝了一口,有些奇怪地問道:“他去高昌國進什么貨?”
“他開了一家酒鋪,想賣蒲桃酒,這種酒利潤很高,他便去了高昌國去進貨,同時也想學習釀酒的工藝,可能要幾個月才能回來。”
楊元慶不由暗贊康巴斯有經商頭腦,竟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商機,此時蒲桃酒的釀造工藝還沒有傳入中原,基本上都是靠長途販運,使它難以走入尋常人家。
他心中忽然一動,大利城那邊陽光充足,氣候適宜,土地是肥沃的沙壤土,非常適合和蒲桃,如果在那里大量和植蒲桃,再把蒲桃酒作為大利城的產業,這倒是個很不錯的生財之道,不錯,自己要攔住康巴斯,把釀酒工藝留在大利城。
他的心變得熱切起來,又急忙道:“我想留一封信給他,東主能否替我轉給他?”
“可以,我一定轉給他。”
楊元慶立刻借了紙筆鋪開紙寫了一封信,寫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一事,又問康奈爾“和康巴斯一起,還有兩人,一個長得很肥胖…”
不等他說完,康奈爾便呵呵笑了起來,“楊將軍是說胖魚吧!”
“對!就是他,他們現在在哪里去了?”
“他們早就離開京城,不過是去洛陽,胖魚好像是說去送什么撫恤具體我也不知。”
楊元慶卻明白這就對了這時,外面店鋪傳來一聲輕微的脆…響,‘砰!,的一聲,像是什么東西摔碎了,幾乎同時,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的尖叫,一下子又沉寂了。
楊元慶和康奈爾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很快一名胡人伙計在門口低聲道:“大叔,你來一下。”
“將軍請稍坐我去去就巔…”
康奈爾有點沉不住氣了快步走出門,只聽他小聲問道:“什么摔碎了?”
伙計低語幾句,“什么!”康奈爾一聲驚呼,隨即快步向店堂走去。
楊元慶提筆飛快寫了封信,將它吹干、疊好,這才放在桌上,可想了想,還是不太放心,他有幾句話他要交代康奈爾。
楊元慶起身走到外面店鋪,正堂無人,有低低埋怨聲從旁邊一間客堂傳出,那里才是交易之地,楊元慶走進了客堂,客堂里擺了十幾張坐榻,此時,客堂內的氣氛很壓抑,一張坐榻旁邊站著三名少女,表情都忐忑不安。
在她們身后的一只櫥柜里,擺放著一只精美的紅色琺瑯瓶,這是來自于東羅馬的琺瑯瓶,應該是一對,而另一只已摔成了碎片。
康奈爾一言不發,蹲在地上默默收拾碎片,他的動作很慢,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將碎片放進一只玉盤,就仿佛這些碎片也價值千金。
這其實是一種肢體語言,這就是告訴三個少女,她們打碎的琺瑯瓶非常昂貴。
三名少女的神情都十分尷尬,站在最里面一名大眼睛少女緊咬著嘴c魂,一條手絹在手中不安地絞動,遠山如翠的眉黛仿佛籠上一層輕霧,秋bo如水般的美眸中流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擔憂,看得出,這只琺瑯瓶是她打碎的。
楊元慶忽然覺得這對美麗的眼睛有點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可一時他也想不起來。
最后,一名年紀稍長的少女怯生生問道:“這只瓶子多少錢?我們賠。”
康奈爾黃笑一聲道:“如果是一般琺瑯瓶也就算了,可這對琺瑯瓶是出自拂棘國名匠梅耶之手,非常昂貴,我店里只有這一對,曾經有人出一萬吊錢,我都不肯賣。”
“一萬吊!”
三個,少女驚呼一聲,她們對望一眼,眼中的尷尬變成了驚恐,那如秋水伊人般的少女臉色刷地變得慘白,汗珠從她飽滿的額頭滲出,她楚楚動人的眼睛里已經現出淚意,一萬吊錢,讓她怎么賠?
“可是只摔碎一只,是不是?”年長少女顫求著聲音問。
康奈爾暗暗嘆息一聲,這是一對琺瑯瓶,摔碎一只,另一只還有什么意義呢?就像一雙鞋,只賣一只,誰會買呢?
他看得出,就算賠一只,這三個小娘也未必賠得起,只得苦笑一聲道:“那就算一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