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子執黑子執白 再聽到蕓蕓的聲音是第二天午飯時。
手機只震動一下。水青就接起。她已看清來電顯示,但放到耳邊,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就此沉默下來。
“水青。”蕓蕓叫了名字后,也沒了下文。
從沒有這樣的相對無語,而兩人皆是精疲力盡。
水青的耳里傳來一聲無奈嘆息。那嘆息將所有的問號變成句號,將各種的謠言變成真相。
“你在哪兒?”水青問。事到如今,多說無益。
“去H市的路上,…半銀行約好媽媽最后一次商談貸款的事。”羽毛剛跟她通過電話,蕓蕓不想也不能再瞞著了。
“地址告訴我吧。”水青說。
蕓蕓說了地址。
水青請秦玉幫她請半天假,下午的課也不上了,搭上巴士往H市區。重生后,第一次離開家鄉,居然是因為這么難受的事情,是不是說明她天生就該呆在家里,否則會不夠好運。
大巴一路順利進入H市市區。雖然是國際都市,在水青眼里還是不夠發達的外貌,沒有處處高樓處處新的繁榮景象,地鐵也只建到二號線。想想十年后,地鐵線是兩位數,水青即使心情很糟糕。也抽空為中華民族的強大自得了一番。
這年的H市,新城區剛剛開始建設,舊城區人氣比較旺,車水馬龍,好不熱鬧。看了一會兒路邊景色,水青就留意到廣廈之間的大海報,凡是醒目的角都被三個手持小提琴的少女占了。穿著黑色小禮服,胸前皆佩戴一枚白金貝殼,或歡笑,或沉思,或柔和,神態各異,卻都美麗不凡。一連串華麗的詞后,四個大字——飛古千年。
水青無聲念了幾遍,就露出玩味的一絲笑意來,“飛古千年嗎?簡蒼梧,你可真會取名字。無論是飛越古典,還是非古典,看來你很不中意古典樂啊!”自言自語,手指在玻璃上慢扣,每扣一下,正落在飛古的海報上。
巴士到站,又坐出租車,花了半小時,在一幢摩天大樓前停下。水青甫下車,樓前龍飛鳳舞金陽二字,抬頭看夠樓頂部。赫然是金陽的標記。
她才知道,芬姨貸款的銀行是金陽。心中立刻閃過個謬念,該把簡蒼梧叫上。銀行經理一見東家外孫,說不定錢就不用還了?這是不可能的。但至少可以急事變緩,大事化小吧。
她甩去不切實際的想法,打電話和蕓蕓確認了具體位置,就往大廈里走去。
周蘭芬進分行經理辦公室的時候,看到還有一人在場。但她心里有事,也沒去多想。今天她必須說服經理,否則事情就無可挽回了。
“龐經理,這是蕓妮公司這個月的財務報表,盈利已經到達銀行要求的月還款額,證明我們是有還款能力的,延期的事請您再考慮下。”
龐經理對客戶態度一向很好,已經修煉成笑面佛一座。但笑容之下,決定的事很難更改,哪怕客戶跪在面前,眼睛也不會眨一下。周蘭芬為了還貸款的事跑了無數次銀行,笑瞇瞇的佛臉卻從來死咬著不松口,只說她六個月沒能償還應付款,銀行會回收抵押資產。當然。銀行本來就不是會可憐人的地方。
可是今天,周蘭芬卻覺得他明顯不一樣,笑容很深,表情也親切,而不是掛了面具的不自然。
“周總,不急,坐下再說,我讓人泡杯茶來。”簡直可以說殷勤。
周蘭芬糊涂了,又怕是最后的晚餐,心里更加惴惴不安,忙說不用了。
龐經理自顧自走出辦公室,大概吩咐人泡茶去了。
周蘭芬這才能仔細打量辦公室的另一個人。
一身黑西裝,熨燙妥貼,上好的面料,袖口,領口,肩線無一不服貼,十成十奪身定做。他低著頭在看一份文件,黑發微蜷,光潔的額頭,膚色白皙。身邊有一支墨竹節的木杖,雕金倒蓮花的著手處。
看似個年輕人,但拐杖不是上了年紀的人用的嗎?周蘭芬看不到對方的臉,心里十分奇怪。可是,當他把文件合上,上面標題顯示是蕓妮公司上季的財務報表時,周蘭芬挑高了那雙修到尖細的眉,疑惑不解。
這人究竟是誰?
這時,龐經理親自端了茶進來。第一杯卻先放在那男人面前。
周蘭芬再不明白,至少也看出點眉目來了。
“龐經理,這位先生是?”她主動詢問。
“周總,這位是白子東先生。他有個建議,能幫你度過難關。如果你考慮采用的話,我們銀行仍然可以繼續你。”龐經理說。
白子東站了起來,身材修長,玉樹臨風,伸出手,微笑,“周總,很高興認識你。”
周蘭芬伸手握了握,在心里贊一聲好出色。
然而,誰又能看清那雙隔在鏡片后面的眼睛,幽冷著,卻又伺機待動著。就如饑餓的寒狼,伏低了,為那勝利的一擊。
水青從電梯間出來,一轉頭,就看見蕓蕓坐在靠窗一角的寬背沙發椅里,側臉如美月,靜靜對著窗外。
“蕓蕓。”水青輕輕叫好友。
“來啦。”聲線有緊張感,蕓蕓還是笑了笑。又苦又澀。
“芬姨呢?”水青問。
“進經理辦公室一會兒了。”說到這兒,蕓蕓忍不住往經理辦公室的門看。
“哪一間?”水青又問,聲音沉靜,如水無痕。
“水青。”蕓蕓眸光盈盈,楚楚面色,“對不起,該早點告訴你的。”
水青想說是該早點告訴她,話到嘴邊,終究沒出口。現在說了又怎么樣,事情該發生的也已經發生了。
坐在蕓蕓旁邊的椅子里,等芬姨出來。如果還是沒談攏,她再出面也一樣。
“不過,我媽說——”算了,別把媽媽也扯進來,蕓蕓收住話。
“芬姨說這事我也幫不上忙吧。”水青一點就通。
“因為這筆貸款的數額太大。你不知道我媽她上了地產中介的當,炒香港樓市,最高價進,最低價出,欠了上億。我剛聽說時,心里就數那到底有幾個零,居然數不清楚。”蕓蕓自嘲著嘟起嘴,“可笑,我這輩子都不一定賺得到那么多錢,竟然不明不白就給欠上了。”
原來起因是炒房地產。九七香港樓市泡沫破裂,多少人從百萬富翁變成百萬負債,她還做過專題作業。但實在沒想到芬姨居然也是受害人。
“水青,我一直想把事情告訴你。可媽媽不讓說,我也猶豫。何必讓你跟著擔驚受怕!”而且,媽媽有句話說對了,水青再能干,也無法憑空變出這筆錢來。
“蕓蕓,撇開能不能幫忙不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羽毛也是。無論發生什么,我們都會站在你身邊你,哪怕力量微不足道,哪怕只是卸去一點煩惱。路走不絕的!”水青字字肺腑。她清楚誰沒有心事,誰沒有秘密。就是她,也沒有到處對人說她真正的財產狀況。唯一知道自己底細的,只有云天藍而已。不是怕人窺覷,而是怕人疏遠,怕人猜忌。畢竟一個十八歲,父母是普通人的女孩有這么多錢,是無法令人理解,卻能胡思亂想,衍生出很多麻煩的事。
“水青,謝謝你。”蕓蕓終于展露歡顏。“有你在,突然心里不怕了。錢沒了就沒了,我還小呢。下次非甩了我媽,自己做自己的事業,省得她敗光。”那個能當著好友的面,說自己媽媽不是的蕓蕓回來了。
“不會到那步的。”水青既然趕來了,就沒打算袖手旁觀。雖然芬姨欠的錢遠遠超過她的預計,就算填上自己這幾年的財產也不夠,更何況南峪和十二櫸還等著繼續投入,但她能讓銀行延緩沒收資產的決定,只要自己先幫蕓妮還上分期付款的數額就行。
“水青,你不用安慰我。這些日子,我幫著我媽籌錢,真是心灰意冷。她說得不錯,世態炎涼。以前我們順風順水時,個個蒼蠅似的,圍上來認親作友,只想撈好處。如今有事求他們,不幫忙也就算了,還落井下石,壞蕓妮的名譽。”蕓蕓一吐心中郁悶。
“廠里會計真卷款潛逃了?”水青想到這事。
“嗯。正是下新單,購料,發工資的時候,公司剛打過去一百多萬,那會計騙了廠長簽名,把錢全提走了。”雪上加霜,劫數難逃,“對不起,連你剛打過來的那五十萬——你放心,只要蕓妮還能撐下去,我一定把貨準時交給你。”
一百多萬,不是小數目啊!水青皺起眉。
“已經報了警,不過這種案子,一般等抓到人,錢也難追回來。”蕓蕓一想到這爛攤子,心里又煩燥起來。
“這時候,就當這筆錢找不回來,另想辦法及時彌補,更合適。”水青的建議,哀鳴無用。
蕓蕓剛想點頭說是,就看見經理辦公室的門打開了。幾乎同時,她站了起來。
水青見狀,順著蕓蕓的目光,見芬姨出現在走廊里。
芬姨,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