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身世 顧盼一邊嘲笑自己可笑的夢,一邊在顧遠南的攙扶下再次躺下了,眼角卻掃到了地上的一片粉紅,她微微一怔,猛地坐起,低頭向著地上看去,卻見地上密密麻麻地堆滿了蓮花燈,幾乎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那根本不是夢顧盼摸著心口,一陣心悸,怔怔地望著顧遠南,卻覺得這個微笑的表哥離她好遠好遠,似乎這個溫文爾雅的表象下隱藏了什么兇獸,噬人待發 顧遠南重新坐回了桌邊,顧盼此時也知道了,這個表哥定然是親手扎著蓮花燈。
看著顧遠南寂寥的背影,顧盼實在無法再老老實實的躺下了,她光腳下床,悄無聲息地走到了顧遠南身旁,輕聲問道:“顧,顧家為什么會這樣?”
顧遠南沒有吭聲,甚至沒有抬起頭來看她一眼,修長的手指靈巧地糊弄著手里的蓮花燈。
顧盼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在顧遠南旁邊坐下了,乖巧地取了竹笢,仿著顧遠南的手法,仔細地扎起燈來。
兄妹二人也不說話,無聲無息地一直做到日正當午,卻見桌上的竹笢和彩紙已經所剩無幾,顧盼的肚子也叫喚了。
她正要起身去做些東西來墊墊肚子,顧遠南頭也不抬,仿佛在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的親妹妹便是活活餓死的,每年的這兩天,我都吃不下東西。”
顧盼一時間無法消化顧遠南這句話里傳送的信息,一股刻骨的陰涼順著手指尖一點點的爬上她的身體,像是有一條蛇在衣服里爬,冰涼而驚悚。
顧遠南手下的動作絲毫不停,宛如行云流水,抬頭望了顧盼一眼,平靜地道:“她還算幸運的,我的母親…”
顧遠南一頓,面上顯出了痛苦之色,終于還是沒能說下去,他定了下神,喃喃道:“有時候,身為女子比男子要悲劇的多。”
顧盼倒抽了一口冷氣,顧遠南口里活活餓死的妹妹竟然還算幸運的,那他的母親,他的祖母,顧盼不敢想象下去了,她死死咬住下唇,生怕因恐懼而尖叫起來。
門口突地傳來一陣似哭非哭的笑聲,顧盼驚地一下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她膽戰心驚地望去,卻見顧朝陽兩眼血紅地盯著她,凄厲地道:“怕了嗎?哈哈,你知不知道,我們顧家男子全部發配從軍,路上病死了十七個,到了營中,生生累死二十三個,等到上了戰場,又被當做炮灰,數十場戰斗下來,還活著的,只有我一個,只有我一個啊”
隨著顧朝陽的厲嚎,他一把抓下了頭上的抹額,卻見額頭正中一個半寸長寬,四四方方的一個黜字,鮮紅鮮紅。顧盼死死盯住如同瘋魔般的顧朝陽,完全無法把視線從他身上挪開,深深的恐懼攥住了她的心,似乎有一盆冷水把她從頭澆到腳,這炎炎夏日竟如同數九寒天。
風度翩翩的表哥和狂放不羈的舅舅像是兩個地獄歸來的惡鬼,雖然披著人的皮,里面卻是鮮血淋淋的往事撐起的滔天恨意。
顧盼強自鎮定心神,一顆心依然狂跳不止,她艱難地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難辨:“為什么?是誰?”
顧遠南輕柔地糊好最后一片花瓣,指尖輕輕劃過手里的蓮花燈,像是撫摸著情人光滑的肌膚,淡淡地道:“我們在世家朝斗中失敗了,這沒有什么稀奇的,開國十姓,如今也不過剩下了三家半,只是其他的世家沒有我們這么幸運,還可以東山再起罷了。”
顧盼木然地看著他,怔怔地問道:“那半家,是不是我們顧家?”
沒等顧遠南回答她,顧朝陽嗤笑一聲,瞥過頭去,眼睛瞇起,看著天上一輪紅日,舔了下嘴角,興致勃勃地道:“那半家,被我們生生搞殘了的,哈哈。”
顧遠南仔細地捧出一個木箱,開始一個個地把蓮花燈裝進箱子,頭也不抬地補充道:“我們顧家,已經稱不上世家了,哪個世家,不是盤根錯節,主干分支足有上千口人的。”
顧盼深深地喘了口氣,她靈光一閃,撲到了顧遠南身前,急切地問道:“我娘,是不是就因為這個去世了?”
顧遠南伸出去的手緩緩地伸了回來,他挺直腰桿,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小妹子,眼里一片清澄:“不錯,你要記住,你的母親,是為了救你和我才犧牲自己的。”
顧盼心中大慟,從顧遠南的只言片語,從以往的印象中,一片片殘缺的碎片在她腦海里完整地拼湊起來,顧韋兩家聯姻,父親母親號稱天作之合,父親靠著顧家的聲望和勢力,一舉奪了長樂侯的爵位。
顧家朝斗失敗,滿門貶為庶人,母親為了護住做客韋家的顧遠南和剛剛出生的自己,不惜鋌而走險,暗度陳倉,只怕事后卻被韋侯爺責怪。
事情的真相如此的驚人,顧盼小臉煞白,顫抖著聲音問道:“顧家的仇人,是不是韋侯爺?”
顧遠南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十分肯定地道:“不是,若是韋侯爺,怎么會叫你回到侯府?”
顧朝陽嘖嘖出聲,嗤笑道:“韋老賊奸猾至極,他不過袖手旁觀罷了,見我顧家重新掘起,卻又把你尋了回來,哼,老匹夫”
顧盼登時糊涂了,她皺眉問道:“那我娘?”
顧遠南亦是皺著眉頭道:“你母親應是在我和你離開京城不久去世的,至于具體什么情況,卻只有韋侯爺自己知道了。”
顧盼不再言語,默默地幫助顧遠南揀起地上的蓮花燈,她的腦子一片混亂,今天得到的消息太多,多的她一時消化不完。
一想到顧家竟然是幾乎滅了滿門,她的手就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這,這真是太恐怖了,顧盼又不由自主地想到,表哥,曾經受過多么大的磨難啊。
母親,又是怎么把她和表哥救出來的?母親怎么會死,韋侯爺特意允許她來到顧家,他又是什么態度?
本來以為一陣大風把眼前的迷霧俱都吹開,風散了以后,霧卻更濃了。
當天晚上,顧盼依然宿在顧遠南的床上,他卻不知影蹤,一天沒有吃東西,肚子里空空的,全身上下都察覺到一股子透骨的寒意,顧盼不敢熄了蠟燭,縮在床上一角,死死抓住被子蒙住了半張臉,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噼里啪啦燃的正歡的蠟燭,生怕一個不注意,它就熄滅了。
隱隱的,一片寂靜之中,似乎有若有似無的哭泣聲傳來,顧盼忍不住瑟縮了下,被子又朝上拉了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依然昏暗,外面卻傳來了雄雞報曉聲,顧盼心神登時一松,瞬間覺得眼皮重的像是一堵墻,她兩眼一合,疲憊地睡了過去。
一覺睡到了天光大亮,屋子里依然沒有人,蠟燭不知道何時燃到了盡頭,燭臺之上留下一堆燭淚。
顧盼心中一片惶恐,她一個骨碌爬了起來,把被子疊放整齊,又穿戴好衣裙,接下來卻不知如何是好,她無助的左右四顧,最終視線停留在了顧遠南的一排書架上。
顧盼屏息靜氣地到了書架前,顫抖著手抽出一本書來,好巧不巧,正是她爛熟于心的三字經,顧盼翻開書頁,開始大聲誦讀起來,不知不覺,心神都投入了文字之中,卻是忘記了周遭的一切。
她一遍又一遍的讀著三字經,身心仿佛被佛光洗滌,脫胎換骨一般,心里越來越是平靜。
一直讀到口干舌燥喉嚨沙啞,顧盼才停止了閱讀,卻發現自己站在書架前不知道多久,雙腳俱已酸麻。
顧盼把書重新放回書架之上,揉著腿,一瘸一拐地轉過身來,不禁微微一怔,顧遠南就坐在她身后,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雙眼沒有焦點地望向窗外,良久,如夢初醒般看向顧盼,輕聲笑道:“真巧,姑姑教我讀的第一本書,也是三字經。”
話罷,顧遠南溫柔地看向顧盼,放緩了語調道:“賀大娘已經去了,顧惜玉卻是被她姐姐接走了。”
顧盼呆呆地看著顧遠南,耳中聽到的在腦海里盤旋數周,卻是遲遲不肯落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臉上清涼一片,整個人卻是完全麻木了。
五感完全封閉,耳不能聽,口不能言,原來失去親人的滋味是這般,這世界上的一切東西都失去了顏色,失去了味道,失去了聲音,這便是表哥日日承受的嗎?
顧盼張大了嘴巴,拼命地喘著氣,卻沒有絲毫空氣涌入,她想要吶喊,喉嚨卻似乎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這痛,徹底摧毀了她的神經,最后化做了大滴大滴的眼淚傾瀉而出。
顧盼終于吶喊出聲:
顧家的確悲慘,顧盼卻只是一個旁觀者,她心中的驚恐要遠遠大于悲傷,驟然聽到了賀大娘離世的消息,顧盼卻終于感同身受,心中哀慟莫名,冥冥中,卻似乎離顧遠南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