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下人雖然懼怕興寧,但也怕鬧出人命,趕緊脫衣給二小。
然天太冷,傻孩子在冰水中太久,凍裂了血管,血從鼻子和嘴角滲出,還沒等濕衣脫去,抓著魚的手就軟軟垂下去,再也沒醒來,只剩下那條魚在岸邊垂死掙扎。
開心整個人都傻了,腦中‘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興寧卻沒事一般,丟下一句,“一點不好玩。”轉身要進府。
那一剎,開心所有恨和怨全爆發出來,放開哥哥,突然竄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卡住興寧的喉嚨。
眾人想救也是來不及,將開心死死抱住,用力摳他卡著興寧脖子的手指,可怎么摳也摳不開。
如果不是開心在冰水里凍了那一陣,手僵得不聽使喚,當場就能將興寧掐死。
再加上那些人千方百計阻止他用力,興寧雖然被卡得吸氣少,出氣多,但終究是吊著一口氣。
興寧捉弄傻孩子時,就有懂事的下人怕鬧出人命,趕緊溜進府尋找王妃。
王妃及時趕到,才從開心手下救下興寧。
那時開心才十一歲,王妃暗幸興寧沒事之余,也暗贊自己沒看錯人,阿福的兒子確實非他人能比,只是性子頑劣難訓,好在年紀尚小,可以慢慢訓化。
興寧死里逃生,也受驚不小,大病一場,在床上躺了一個月,才得以下床,從那以后,再不敢招惹開心。
傻孩子死后。
王妃親自將開心和傻孩子的尸體送回小村。
金鈴看著那個人唯一的親人慘死,而開心面死如灰,一雙眼卻燒得通紅,又恨又痛。
但讓開心進府,是她答應的,也不能把這恨加在阿福身上,只能恨自己,自那以后,對任何人越加的冷淡,包括阿福。
王妃厚葬傻孩子,又在靈前守了三夜,代女兒賠罪。
金鈴知道王妃是看在阿福的面子上,才會如此,但她不稀罕。
人都死了,做這些有什么用?
為了開心,為了國仇家恨,她忍了下來,將此事揭過,然而對皇家的恨卻更根深蒂固,對興寧也是恨之入骨,這一筆筆的帳,她都記著,總有一天要討回來。
好在這些年,開心長大,對那個興寧從來不上心,才略為安心。
每年公主的忌日,她都會帶開心進山燒紙祭拜。
給開心定下規矩,無論在哪兒鬼混,這一晚絕不能誤。
開心雖然混蛋,但這一點倒是做的極好,不管白天在哪里鬼混,總會準時回來。
今晚夜暮已降,卻遲遲不見開心回來,她怕傻孩子的事再次生,既擔心又害怕,心急如焚。
開心大老遠地見母親在門口伸長了脖子張望。
趕緊加快步子。
開心因為無憂,比往年晚了一些回家,看見母親臉上的焦慮,不由一陣愧疚,低喚了一聲,“娘,我回來了。”
往屋里望了一眼,不見父親,“爹呢?”
“找你去了。”金鈴見他回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下來,焦慮盡去,攏上一層怒氣,低喝道:“你去了哪里鬼混?”
“我…”母親恨興寧入骨,而無憂現在頂的是興寧的身份,開心無法向母親解釋,此無憂不是當年害死哥哥的興寧,不敢說他和無憂在一起,耽擱了。
“平時鬼混也就罷了,難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給忘了嗎。”金鈴雖然壓低了聲音,聲調卻是少有的嚴厲。
開心心里難受,表現出來的卻是一派的痞子相,手握成拳,放在嘴邊干咳了一聲,懶洋洋地道:“這不是回來了嗎。”
金鈴氣得發抖,什么也不再說,轉身進屋。
阿福回來,正好看見金鈴被開心氣得臉青,抄起門邊掃把,沒頭沒臉的往開心身上打,“你這臭小子,你母親為你愁得頭發都白了,你還不學好。我今天就打死你這個臭小子,當是白養你這些年。”
開心護著頭,在院子里亂竄,亂躲,“打打打,回來就知道打,還不如不回來。”
“你…你…反了你了。”阿福聽著這話,怕妻子傷心,更氣,追得更緊,“你今天不給你母親道歉,我…我真打死你這個渾小子。”
金鈴開門出來,手上挽著竹籃,看著這爺倆,嘆了口氣。
開心竄到母親身后,順手接了母親手中籃子,沒皮沒臉地道:“娘,天不早了,還是趕緊進山吧。”
阿福手中掃把生生地在空中頓住。
金鈴又嘆了口氣,“算了,再怎么打也沒用。”
阿福這才垂下手中掃把,柔聲道:“早點回來。”又吩咐開心,“昨兒下過雨,山里路滑,扶著你母親一點。”
金鈴抬頭看向阿福,“一起去吧。”
“你…你是叫我…叫我一起?”阿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們一起十幾年,每年她進山燒紙,從來不許他一起去。
金鈴‘嗯’了一聲,朝前走。
阿福愣在那里,硬是反應不過來。
開心推了他一下,低聲道:“還不趕緊去。”
阿福這才相信不是做夢。
他明白她心里裝著那個死去的侍衛,當年嫁他,是為了開心,迫不得己。
她要祭奠故去的丈夫,自然不愿再帶著別的男人,他心里雖然難受,卻一直裝著沒事一般,也從來不與她同去。
現在她肯讓他一起,去給她的家人上香燒紙,說明打心里真的接受了他,這十幾年來的等待總算有了著落。
笑瞪了開心一眼,“臭小子,以后再收拾你。”
歡喜地丟下掃把,從開心手中搶過裝著紙錢香燭的籃子,追了上去。
但今天畢竟是忌日,臉上不敢露出喜色,跟在金鈴身后,偷看她的臉色,沒有不快,才安下心。
開心看著爹娘的背影,笑了一下,打心里為他們高興,同時卻又有些酸楚。
心里微澀,見母親衣裳單薄,知她剛才只顧著擔心自己未歸,沒想著自己的身體近兩年來,已經大不如從前,一陣愧疚,轉身進屋。
金鈴聽見門響,回身來看。
阿福對他吼道:“臭小子,怎么還不來?”
“就來。”開心大聲應了,給母親拿了件厚衣裳出來,遞給母親,“山里冷。”
金鈴視線落在他手中衣裳上,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忙忍住,從他手中拽過衣裳,轉身急走,怕在他面前哭出來。
她為了讓開心堅強獨立,以后遇事不會為了她優柔寡斷。
無論什么時候,都不在他面前流露出柔弱之態。
阿福輕捶了他肩膀一拳,贊許道:“小子,行啊,沒白養你。”
開心笑了笑,接過父親手中籃子,“走吧。”
阿福回頭見前面路滑,忙上前扶著妻子。
開心默默的跟在爹娘身后,心里象灌滿了沿,沉甸甸的。
母后為了保他和弟弟平安,在宮中那兩年裝瘋賣傻,甚至被奴才欺負,受的苦不計其數。
然而再怎么裝,最終仍落得受盡,暴尸荒野。
那些往事,一暮暮在腦海中浮過,心臟象是被一把無形的刀一層層的剝,痛得陣陣抽搐。
握著籃子手緊了又緊,心里的恨如驚濤拍浪,只恨不得將那些人盡數千刀萬剜。
到了地頭,面對爹娘,卻又是一派懶散無賴相。
看得阿福,咬牙暗罵:死小子,怎么就不能爭氣些,真要氣死你母親嗎?
金鈴睨了開心一眼,倒什么也沒說,只是遞了香燭給他,“去上香吧。”
照開心的說法,對什么人都能不敬,但不能對死人不敬,所以接了香燭終于有了些正經樣子。
默默地上香,燒紙,心里默念,“娘,二哥很好,雖然不知道孩兒身份,對孩兒卻是極好,也正是因為他不知道我的存在,做事才會少一份顧慮,少一些危險,而孩兒也更方便在暗中協助二哥。
對了,二哥的酒煮得和娘當年煮得一模一樣,真好喝。
他這會兒,定又煮下了美酒,等我們呢,我一定會多喝些,把娘的那份也喝掉。
四弟…四弟也會好起來,他的琴也越彈越好,比娘彈的還好聽呢。
娘別怪孩兒不敬啊,四弟彈的真的好聽。一會兒,我讓他彈給你聽,可好?
大姐還下落不明,但娘盡管放心,孩兒定會接著尋找。”
他咽下涌上來的淚,終是沒忍住,淚滾了下來,忙揉了下泛紅的眼睛,“被熏了眼。”
“去一邊歇歇。”金鈴接下他手中紙錢。
開心怕被爹娘看出蹊蹺,趕緊走過一邊,站在風口處,深吸了幾口氣,將心頭的悶痛壓下,才重新回來。
“不是被熏了眼么,就別燒了。”阿福心疼兒子。
“多個人燒得快些,大半夜的,這山里又冷又陰森,怪嚇人的,燒完趕緊回去。”開心吸了吸鼻子。
阿福在他頭上扣了一巴掌,“真沒出息,就這點膽子?”
金鈴睨了開心一眼,“還要回府?”
開心應道:“嗯。”
“這么晚了,在家住一晚,明兒再回,不行嗎。”金鈴有好些天沒見著他,心里也掛記得厲害。
“府里還有點事。”開心心里也有些不舍,但他不能放棄今晚兄弟三人的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