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夢,無憂無法分辯是真,還是只是映射著她內心的渴望,渴望自己的親生母親是王妃而不是女皇。
但有了那夢,她突然覺得被壓得實實的心臟,赫然輕了許多。
穿上難得穿一次的盛裝,打開房門,不凡已經等在門外。
梨花樹下,他雖然仍然衣著簡單,一身素白的闊袖長袍,但衣料卻是平時少見的華美,晨光下泛著淡淡的流光,領口,袖口用淡青的金絲線繡著精致的‘回’字案,越加顯得秀美俊雅。
不凡抬眼向門口望來,她穿著繡了繁花的齊肩闊領白色錦袍,更襯得她頸項修長,肌光賽雪,面容嬌俏秀麗。
眼眸不自禁得深了下去,他的小妻子如今是大姑娘了。
無憂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了一聲。
他才微微一笑,略收回視線,然很快又重新向她看去,“走吧。”
無憂上前與他并肩而行,剛出院門,見平兒匆匆跑來,神色慌亂,心里緊了一下,停了下來。
不凡也是眉心微蹙,等平兒近了,低問,“何事?”
平兒看了眼無憂,不答。
無憂很想知道寧墨那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平兒對她向來就不信任,如果寧墨當真有事,急需不凡幫忙,而她擰著不走,只會耽擱時間,誤人誤事。
“我去前面等你。”
“好。”不凡知現在不是顧及無憂感受的時候。
平兒等無憂領著丫頭婆子們走開,才道:“綠鄂不見了。”
不凡怔了一下,“什么時候的事。”
“昨晚,我家公子說,定不會走遠,請紇公子務必即刻派人將她找到。”
“那女人對他真這么重要?”
平兒點頭,“我家公子,還有一句話,要我轉告紇公子。”
“什么話?”
“如果找不到綠鄂,郡主將大難臨頭。”
不凡陡然一驚,很快恢復平靜,雖然心里存著迷惑,但這時不是問話的時候,“你去告訴你家公子,我知道了。”
回頭叫清兒,“立刻叫洪凌到門口見我。”
平兒和清兒一同跑著離開。
不凡鎖著眉頭,轉身往前走,到了前面卻見無憂一個人站在路中間低頭沉思,而丫頭和婆子們已經走遠。
“綠鄂是誰?”無憂等他走近,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問。
“寧夫人的女兒。”不凡知道她聽見了他和平兒的談話,就算不告訴她,她也可以去尋惜了了查,如果被惜了了知道這事,先尋到綠鄂,反而節外生枝,倒不如告訴她。
“沙華?”無憂強壓著內心的惶恐和震懾。
“是。”不凡雖然對綠鄂的身份懷疑,但那只是他一廂的直覺,他不能單憑自己的直覺否定眾所周知的事情。
無憂臉色微微發白,夢里躺在地上的女子穿的是綠衣,而興寧說她是沙華。
“她是寧夫的女兒,那寧墨是什么?他們難道是兄妹,或者姐弟?”無憂直覺,寧墨與那女子絕不會是血親。
“這個,你得問寧墨。”他聲音淡得如一縷輕風。
無憂腳下一個踉蹌,他似不答,卻是給了她最明確的答案,寧墨并非寧夫人的親子。
那么那女子真的是沙華,而自己就是靠著她的血,一個月一個月的活著。
“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他搶上前將她扶住。
“沒什么。”無憂強迫自己鎮定,“她是不是長得挺漂亮,喜歡穿綠色衣裳?”
“是,你見過?”不凡留了神。
無憂臉刷白如紙,“你先告訴我,她和寧墨是什么關系?”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這件事涉及到寧墨,如果寧墨不同意,他不能隨意把關于寧墨的事告訴別人,哪怕是她。
“那我也不能告訴你。”無憂盯著他看了一陣,深吸了幾口氣,已經漸漸冷靜,抽身就走。
“你去哪里?”他抓住她的手腕。
“問寧墨去。”無憂抽手。
“你就這么在意他?”不凡平靜地看著她,第一次在她眼里看見恐懼。
無憂僵住,知道他會錯意,以為她對寧墨存著別樣的心。
她要弄明白這件事,并不是僅僅因為關心寧墨,而是她需要證實那個夢,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興寧回來了,也就是到了她離開的時候。
再就是沙華在興寧手中,她沒有沙華的血,或許只得一個月可活…
呼出口氣,深看了他一眼,慢慢垂下眼,一刻不再停。
或許與他,包括這園子里的所有人的緣分都將到頭。
“無憂。”他走快兩步,拉住她,“他們到底什么關系,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囚了她,也守了她三年。”
無憂頭頂‘嗡嗡’作響,是寧墨囚著沙華,那些血…
上次昏厥前看見的是寧墨,那么這些年,給她送血的是寧墨,真的是他…
“他為什么這么做?”
不凡搖頭,“寧墨的心,我無法揣摩。”他凝看著她的眼,她眼底有著過去從來沒見過的糾結,“到底出了什么事?”
無憂同看著他,神色凄然,無奈地抿了抿唇,“興寧回來了,綠鄂在她手上。”
不凡臉上的從容漸漸褪去,臉越來越白,眸子卻越來越冷,“你從何處得知?”
“我看見了。”
“在哪里看見?”
“夢里。”
他凝視著她不動。
“你一定覺得荒謬,我自己都覺得荒謬,但我相信那夢是真的。”
“我信。”
無憂微怔,“你信?”
“我信,你看見她在哪里?”
“她約我三日后,去東門外的樺木林。”無憂苦澀一笑,想要約束興寧不再為惡,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不凡知道。
再說興寧才是他的妻子。
“如果我和你一起去,只怕她不會見我。”
“我自有辦法,現在先去送女皇,再不走,來不及了。”
無憂點了點頭,在沒有好辦法之前,只能如此。
到了門口,不凡扶她上車,對候在車旁的洪凌低語了幾句。
洪凌向車簾望來,無憂只隱隱聽見‘鳳止’二字。
雖然不知不凡有什么辦法,但是以不凡的精明,想出的辦法,一定強過她自己象沒頭蒼蠅一樣亂闖。
不凡揭簾上來,在她身邊坐下,垂下手,握住她抓著身邊褥墊的手,柔聲道:“別擔心。”
無憂猛抬頭看他,“你…難道不想她回來?”
他垂下眼瞼,照顧無憂是王妃所托,陪伴興寧卻是無憂所托,如今自己的妻子就在自己身邊,如何還能再去陪伴其他女子。
“難道你想?”
無憂頓時噎住,過了會兒自嘲地笑了笑,“嗯,想。”占著別人的位置,名不正言不順,心里總是不安。
“我不想。”他轉開臉,目視前方,神情淡淡的,不看她,“起碼在你可以和我一起離開前,不想。”
他聲音很輕,卻沉甸甸地壓進無憂心里,愣愣地看著他,半晌才道:“我沒辦法再和你一起。”
他淡淡問道:“為什么?”
無憂垂下眼瞼,默了下去,不知該怎么答他。
和開心,當時雖然是迫不得己,但是開心的心,她懂。
開心為了不為難她,寧肯暴露身份,送上性命,這樣的情,這樣的男人,她豈能無動于衷?
“是因為開心,還是寧墨?”他神色越加的漠然。
無憂卻感覺到他內心里壓著一團火,長吐了口氣,“我告訴過你,我要尋我的丈夫。”
在子言的生死沒能得到明確的證實前,她有什么資格與人談情?
他轉臉過來,睨了她一眼,眸子里深且沉,無憂沒辦法看懂,里面裝著的什么。
“罷了,不說這些。”
二人不再說話,車里靜了下來,氣氛隨之有些緊張。
無憂為了擺脫這讓人不舒服的感覺,揭了窗簾看車外風景,這條路已經看了不知多少回,實在沒什么可看,正想重新放下窗簾,見六只鴿子飛過。
不凡恰好轉過臉見過,臉色微變,“無憂,把那些鴿子全射下來。”
無憂怔了一下,這一眨眼間,鴿子群已經漸遠,要全射下來,實在有困難。
回頭睨了他一眼,見他神色有異,不再多說,取了小金弩,連發三箭,又三箭。
六箭如愿地被射下。
不凡叫停車。
二人剛下車,又有六只鴿子飛來,無憂仍照著不凡的意思,將鴿子盡數射下。
如此連續三次,一共射下十八只鴿子。
過了一會兒,又有六只鴿子飛來。
無憂看著正仰頭看著從頭頂飛過的鴿子的不凡,攤了攤手,“沒箭了。”
“不必了。”
無憂怔了一下,不明白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走向射落的鴿子。
見每只鴿子上腳上都綁著一個小竹筒,但竹筒里卻是空的。
看過所有鴿子都是如此,撥下自己的短箭,抹拭干凈,撇嘴道:“你想吃鴿子,府里多得是,也不必糟蹋人家的信鴿。”
不凡眉頭緊鎖,聽了她這話,收回視線,有些無奈搖頭笑了笑,“這些鴿子是長寧的。”
“你怎么知道?”無憂怔了一下,飛快重看向散了一地的鴿子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