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和峻珩的見面設在別院。
一身華服的峻珩百無聊賴的掃了眼矮桌對面的空軟墊,有些不快。
雖說照慣例,他得先入席,而常樂再入席,但已過半柱香的功夫,還不見對方人影,這架子擺的也未必太大了些。
峻珩陰沉著臉,正要發作,一縷素白衣袂從花叢后轉出,姍姍而來。
順著長裙看上,望見無憂那張臉,漸蹙了眉頭,若有所思。
無憂在他對面坐下,冷眼平看向他,他面如冠玉,濃眉深目,鼻若懸膽、唇若涂脂,正如上次去陳府所見,果然是一副好皮囊,可惜空有其表。
峻珩的視線始終沒從她臉上移開:“你是常樂?”
“你認為除了我,還有誰敢坐這個位置?”興寧自小便出麻疹,所以峻珩能見到的,也不過是臉上留下了結疤的興寧:“換了張臉,便認不得了?”
“你這張臉…”峻珩皺著眉想了良久,突然問道:“你四五歲那時,是不是挺瘦?”
無憂不知興寧四五歲時是不是挺瘦,反正自己是不胖,隨意‘嗯’了一聲:“怎么?”
“你可常去西越探望你皇姨?”
峻珩仍在看她,如果她不知他有男風之好,還當他是看上了她這張臉。
“兒時不時會去,后來大了要治這張臉,反而少了。”無憂心中冷笑,直定定的將他看著,眼一眨不眨。
峻珩臉色微僵,有些不自在,干咳了一聲,端了酒壺給她斟了半杯酒,放下酒壺,二人相對,卻又是無話。
無憂看了一陣,突然問道:“你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是什么時候嗎。”
峻珩持著杯盞的手一僵,故作輕松的笑了笑:“兒時那么多事,誰還記得。”
無憂看著他將酒杯握得緊緊的手,漫聲道:“小太監長得蠻俊。”
峻珩手一抖,酒潑濺出來,濕了手:“誰年幼時沒有一點荒唐事?”
無憂笑了笑:“你想和我成親嗎。”
峻珩以前和興寧接觸就沒有開心而散過,今天也沒指望得她好臉色,也冷了臉:“這由不得我想不想。”
“這么說,還是要和我成親?”
峻珩悶頭,將杯中殘余的酒,一口喝干。
無憂把玩著桌上裝著半杯酒的酒杯:“可惜我對你的荒唐容不下。”
峻珩瞥了兩側立著的丫頭,手一揮,將她們退下,身體前傾,朝無成靠近些,低聲道:“我那時不過是好奇,與那小太監并沒成事。不過我是皇子,這些事傳揚開去,實在不好聽,所以才會那般對你,都這么多年了,你何必還耿耿于懷?”
“那時?成什么事?又如何對我?”無憂裝傻。
峻珩愕然。
無憂心里的一些迷團,必須弄明白,而清楚這些事的只能是北皇身邊的人,北皇身邊的人,無憂沒有一個可以接上頭,峻珩是她能抓住的最好機會。
按禮俗,峻珩這次來與興寧定下關系以后,便無需再多見面,以峻珩的男風之好,自不會再與她有更多的來往,所以她得把握這個時機。
也端了半杯酒,給峻珩的杯中斟上,笑了笑:“我可以不計較,但我有條件。”
“什么條件?”峻珩警惕的注視著她。
無憂唇角輕勾,這就是做賊心虛,什么那日之事,又什么不計較,全是模棱兩可的話,她并沒將那事提了一言半語,全是峻珩自己往里鉆,日后就算翻出來,她也可以推得干干凈凈,留不下一點渣子。
“以前南朝新皇的太子在北齊為人質,結果是個假的,是嗎。”
“南朝新皇太子前往北齊時,途中被人調了包,真太子不知所蹤,送進北齊宮中的是個假貨,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一直不被人知曉。
沒料到,后來南朝假太子應邀前往西越做客,卻撞上了常樂公主,那假貨說來也是抽了瘋,見了小常樂公主就失了瘋一般的喜歡,抱著小公主說他才該是她的夫,假貨南朝太子回到北齊,自然就是處死。”
這件事雖然在民間是封死的,但做為西越和北齊的皇家,卻不是什么秘密,平陽公主對這事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清,所以峻珩也不瞞她。
“是毒殺嗎。”
“自然,雖然他是假貨,但好歹也做了那么久的南朝太子,當然要給他一個體面的死法。你為何對這些往事感興趣?”
“我只是覺得如果和你成親,就是北齊的太子妃,皇族是什么樣的地方,你很清楚,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豈不是很吃虧?你想娶我,就得助我不吃半點虧。”
峻珩唇角勾起一抹不屑:“還以為你和別的皇家女子有所不同,現在看來,也沒什么不同。”
“適者生存,我只是想過得好些,有何不對?你難道不是借著與我的婚約,才做的太子?既然我對你而言,有這么大的利用價值,那么同樣,你也得為我所用,否則…”
峻珩冷哼一聲:“否則又如何?與你的婚事非我所愿,但卻是天定,我不能如何,你又能如何?”
“我說過,你那些爛事,我容不下。”
峻珩不以為然的笑了:“我并沒破男女之戒,到是你那么多夫侍養在府中,又有誰知道你是否還清白?”
“你不是放了眼睛在我府中嗎?如果我有什么事,你現在還能坐在這兒老實回答我的問題?只怕是早就尋著我攤牌,提條件了。峻珩,要知道,我的兄長和夫郎與你同處軍中,雖然你我相處不多,但你的為人,我還是略知一二。就算你沒男女之戒,只要我愿意,同樣可以扳你下去,如果你不信,不防試試。”
峻珩睨了她一眼,終是沒有反駁,水能載舟,也能覆舟,這個道理他懂,他還得靠著靖王父子。
“我的人,今天聯系不上了,難道是你做的?”
“既然你我婚事已定,他已經沒有用處了,我不喜歡總有人盯著我,當是送你的見面禮,以后這樣的事,別再發生。”
峻珩悶坐回去,氣焰矮了三分,以前以為,常樂不過是個只知道胡作非為,弄得人人憎惡的無腦小丫頭,以后就算成了親,對她也無需多加理會,反正她府中也養著許多夫侍,他們彼此仍是各過各的,不想這丫頭比想象中難纏許多。
“你到底想如何?”
無憂不答,反問道:“八年前,北齊和西越打的那場大仗,到底是為的什么?”
“還能為什么?北齊查出南朝假太子被調包的地方,是一家客棧。那時正好西越的常樂公主招駙馬,在南朝太子前往北齊路上,與前去西越的駙馬住的同一家客棧,兩人就此調了包,本該是去常樂府的駙馬去了北齊,而南朝的太子卻去了西越。你皇姨對這件事全然否認,也不肯交出南朝新皇太子,兩國之間,還能如何,當然只能以打來解決。”
無憂輕咬唇瓣,難道子言是南朝新皇太子,而不是北齊前太子?
過去當真是自己想錯了?北齊前太子是毒殺,而南朝新皇假太子也是被毒殺,所以自己才會誤認為子言是北齊前太子。
無憂想到這里,反而暗松了口氣,如果子言是南朝新皇的太子,那么就不會是興寧那所謂的天定的夫君。
可是子言講的那些北齊前太子的故事又怎么解釋?
峻珩隔著桌幾將她細細看過,與九年前西越御花園中所見的那個小女孩確實依稀相似,暗叫倒霉,怎么當初就撞上了她。
“那后來,西越將南朝新皇小太子送返北齊宮中,結果如何?”無憂強壓著心里的緊張,垂下眼瞼,端起酒杯湊到唇邊,酒水輕沾了沾唇,掩飾眼里可能發生的變化。
“根本沒送回北齊宮中,那小子命好,遇上了個重情義的公主,常樂公主與外人勾結,在途中把那小子換出去了。”
“那后來呢?”
“那小子也是個厲害的,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將用來調換他的那個丫頭救了出去,為這事,我父皇還大發了雷霆。”
無憂后來每次想起調換子言的那個姑娘,都覺得愧疚,雖然那是她自愿的,但終是通過自己的手,斷送的性命,子言對那姑娘的事也是耿耿于懷。
聽了這話壓在心里的一塊石頭,頓時松了些,那姑娘沒死,子言也可以心安了。
后來的事她大致也可以猜到,但她想知道的是那場大火以后,他是否還有可能活著:“這么說南朝太子救了人以后,就回了南朝,所以后來才會有南朝發起的這些戰爭?”
峻珩突然笑了笑:“那倒不是,聽說常樂被抓了回去,按宮規服毒處死,沒想到那小子小小年紀卻是個情種,本來已經跑掉,卻神使鬼差的摸回了西越宮中,見小公主服了毒,知道沒救了,就放了火,將自己燒死在‘未央宮’,殉了葬。”
無憂雖然親眼目睹了那場大火,這話入耳,仍是手指僵住,心尖上象被尖刀扎過。
她服毒那日的事,清晰的如同昨日。
沒有背景的文,會空洞,這文的權謀不會很重,以情為主,但因為涉及到背景問題,不會一點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