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出去?去哪?”
朱氏看著笑嘻嘻的陳衍,冷不防從心底冒出一絲恐慌來,一下子就拉了陳衍在身邊坐下”隨即連聲說道:“外頭都已經是那番光景了,你昨天都沒回來,如今回來了就在家里好好呆著,別在外頭上蹄下跳地胡混,免得被人抓到了把柄!你還沒成親昵,這要是鬧出什么事情來,杜家那邊也不好看。聽話,你還小呢!”
“老太太,我明年就要娶妻了,哪里還小了?”陳衍伸手按了按朱氏那略顯干瘦的手,緩緩站了起來,“男子漢大丈夫,總要有擔當,再說了,如今咱們分了家出來,您老了,六弟還小,我要是再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家人都成了聾子瞎子怎么行?您放心,該怎么做我心里有數,不會貿貿然沖動行事。”
眼看陳衍一挺胸在那兒說男子漢大丈夫么有擔當,集氏頓時怔住了。盯著孫兒看了老半晌,她搖搖頭嘆了一口氣:“你既然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聽我的話也罷。只不過,你不能有事就瞞著我這個老婆子。
你要出去干什么我不問,但別人都出不去,你憑什么能出去?還有,這封信你準備拿著怎么辦?”
陳衍想了想,也就附在朱氏耳邊悄悄嘀咕了一番,直起腰之后見祖母看著自己笑得滿臉皺紋都舒展開了,他這才嘿嘿笑道:“管人家想咱們干什么呢,總而言之讓他們雞飛狗跳自己查去。至于我怎么出去,老太太莫非忘了,我這勛衛的銜頭還在,虎玟金牌皇上也沒收走?皇上只是說不用我日日杵在御前站樁子,可我每個月還得進宮報到呢!之前一陣子忙昏頭忘了這會兒我正好進宮去見一見我的頂頭上司,順便請個罪不是?”,這一番說辭自然是說動了朱氏,而正如陳衍預料,當他把信交給守著大門的軍士那些人立刻大亂了起來,而那些人聽說他要入宮,又驗看了金牌,立時派人送他一路疾馳到西安門外。才一下馬,陳衍對西安門外的禁衛亮出虎紋金牌要進宮——他本是聽了羅旭的話,預備用這東西試一試剩下的就是磨嘴皮子的功夫,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幾個禁衛查過他的金牌錄了姓名,竟然就這么大手一揮放了行。面對這樣的情形,他雖一愣,可立馬就吩咐了楚平一聲,徑直進了宮門。
盡管西苑他是常來常往,可如今安國長公主有了兒子,不再常常盤桓在宮中居住,他到這兒也就漸漸少了。一路上那個領路的小太監又是悶嘴葫蘆他頗覺沒趣,索性也只是一路走一路左顧右盼,可走著走著就覺著這路途周邊的暴致有些不同了。有些曾經見過的百年老宮殿已經不見了蹤影,而有些從未見過的亭臺樓閣拔地而起,他這個應該熟門熟路的竟是快不認路了。當走過玉河橋的時候,他遠遠發現迎面一行人走來心念一轉立時往旁邊讓了讓,可緊跟著就聽到了一個爽朗的笑聲。
“這不是四公子么?”
聞聲抬頭的陳衍認出是夏太監,面上立刻滿是笑容,隨即大步走上前去叫了一聲夏公公。兩人廝見之后,夏太監瞥了一眼那帶路的小太監微微一皺眉頭就沖著陳衍笑道:“自從上次皇上在乾清宮見過你之后,你似乎就沒進過宮吧?今天怎么起意往宮里來?”,“夏公公看您說的,我這不是想著光拿傣祿不干事不好,所以進宮來向上頭點個卯嗎?”
“點卯,你這小子還想著點卯,你以為是京衛里頭養的閑人隨便點個卯就能胡混過去了?”夏太監看著陳衍哈哈大笑,親近地在他肩膀上敲了一下,趁著人靠近的功夫就對陳衍低聲說道:“別在宮里逗留太久,皇上似乎不太好乾清宮咱家都進不去了。”
陳衍這一趟進宮,除了看看宮中景象,一多半目的就是沖著夏太監來的——畢竟,酒醋局外廠掌總的金太監雖還在,可總不是三天兩頭就能入宮的。而羅旭畢竟不能入宮見羅貴妃,張冰云又身懷六甲,更何況有些事情上頭,妃嬪也比不上親近的太監。于是,他立刻會意,卻是面露赧顏道:“夏公公就別取笑我了。我這不是之前忙得昏頭了,所以連正經事情都忘了。畢竟,當初我在宮里當值的時候,還欠了不少酒肉呢。”
陳衍口中說得夾聲,信手就往夏公公手里塞了一樣東西過去,隨即就拱拱手行禮,又向那帶路的小太監打了個手勢,兩人一前一后往前頭過去了。等到他們走了,夏太監徐徐邁步,幾個親隨不遠不近地綴在后頭,他忍不住捏著袖子里那東西。發覺是一張字條,他更是心下掂量了起來,一路也不知道摩挲了多久,等到一回自己的御用監直房,立刻就屏退屬下拿出了那東西來,只看了一眼,他頓時愣住了,隨即笑了起來。
“這小家伙,幾天不見愣是長進了…不對,這小家伙想來還不至于對文淵閣那點事情如此了解,當是羅旭的手筆才是!”,輕笑了這么一聲,夏太監立刻出聲叫人吩咐了兩句。等坐下來喝了一盞姜茶驅寒,又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方才有人閃進了門來,一站定就笑著行禮道:“干爹找我有事?”
“不為別的,文淵閣那邊的奏折都走過你的手,想來最要緊到那幾份,你應該都看過?”夏太監見那田太監愣了一愣之后,就有些謹慎地微微點了點頭,他就擺擺手說,“放心,咱家不會問你那幾位閣老是怎么擬的票,咱家只問你,其中是不是有一份奏折,直指皇子家奴在西山皇陵邊上采煤礦?”
“是有這么一回事…可干爹您怎么知起…”
“當然是你手下的小猴兒有人報過信來。”夏太監想起陳衍送的這張便條,嘴角微微一翹,就看著那田太監道,“這樣,你給淑妃娘娘送個信過去。”
“啊?”
“啊什么啊,這時候還裝什么傻”難道這種事情,你還會不知道這皇子家奴指的是誰?”夏太監見田太監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這才仿佛恨鐵不成鋼地說,“報信的時候把話說婉轉些,賣個好就夠了,別羅嗦太多,否則倒霉的是你自個。”
直到田太監感激涕零地走了,夏太監方才低頭呷了一口茶,面上露出了一絲冷笑。他在乾清宮遇阻的事情被宣揚得人盡皆知,再加上人人都在數著他什么時候會退位讓賢,如今他已經沒剩下多少臉面了,哪里還有什么人給他報信?這個在文淵閣行走的干兒子早就生出了自立的心思,他這么輕飄飄一句話,這家伙回去后還不知道要怎樣上下追查。
能在文淵閣呆的時間長,總希望手下一個個如臂使指,哪能容忍有人告密?至于往淑妃那兒送信,想來暫時會往后頭稍稍拖一拖。
況且”如果他沒記錯,永寧宮淑妃雖說遍地施恩,可他這干兒子卻和宋一鳴走得近,否則文淵閣的姜事看似清苦,一個個消息卻極其值錢,此人怎能一做三五年?而宋一鳴…那老東西的算盤只怕是天底下第一精的。
想到這里,夏太監微微一笑,立時又招來了一個小太監,命其找個由頭出宮去知會晉王。果然,這一番布置之后,午后晉王就入宮見了淑妃,母子倆還沒商量出個子丑寅卯來,田太監便在外頭求見。當田太監好一番賣關子才說出那消息時,晉王頓時勃然大怒,幾乎把手中的杯子直接摔在了田太監臉上。
“這種事若還要等你這時候來報,本王這個親王就白當了!”
晉王這一發火,淑妃再要阻攔未免不及。不過,這會兒她看著田太監,難免生出了不悅和惱怒來,當即斥道:“平日你吃了本宮多少好處,卻拖到這早晚才來,卻是晉王在宮外,消息還比你這個常常行走文淵閣的快些,你究竟是做什么吃的!”
田太監吃晉王這一發火,再被淑妃一呵斥,頓時嚇得慌了神,幾乎是脫口而出道:“娘娘恕罪,殿下息怒,這都是我干來…”
“你干爹?難道你干爹還能攔著你給母妃這兒通風報信不成?”,晉王眉頭一挑,臉色越發難看,“狗東西,實話告訴你,中午之前,就是你干爹派人給本王報的信,你還要把責任推在你干爹頭上?來人,把這家伙捆上!”
眼見左右四個身強力壯的年輕太監圍了上來,田太監頓時越發慌了手腳。嗯起干爹讓自己知會淑妃,轉眼又去告訴了晉王,可自己偏生在首輔大人那兒耽誤了,他幾乎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子,自是連忙賠笑道:“殿下恕罪,小的知道能有今天,娘娘和殿下使力許多,怎敢拖延時間…實在是這奏折昨晚上就到了,元輔大人說是壓下了。小的今天上午得了干爹示意,思前想后,忍不住先探了探元輔大人的。風,這才敢來永寧宮…”
“混賬,宋一鳴是你的主子,還是我是你的主子!”
晉王一想到宋一鳴之前也是商量都不和自己商量一下,就做了那許多事情,自然恨得牙癢癢的,伸手往扶手上重重一拍,他就忍不住站起身來,沖著田太監就是重重一腳。把人一腳踹在了地上,他這才看著擺擺手讓周邊那幾個太監退下,隨即居高臨下地看著田太監。
“你在文淵閣那許多年,想來宋一鳴那些陰私事你知道不少。當然,要是你不肯說…”晉王一手指著淑妃頭上的七寶琉璃簪,一字一句地說”“否則”母妃頭上的琉璃簪,坐實就是你偷了。本王拼著將來受責,眼下先把你一頓亂棍打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