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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爺回家后首先來向母親請安。二老太太拉著兒子,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默默地流淚;二老爺輕輕拍著母親的手,紅著眼圈,眼中也隱隱有淚光;卓氏用帕子死死捂住口鼻,努力不讓自己哭得太過失態;四少爺四小姐兄妹倆則圍著祖母與父親,小聲啜泣著。屋里屋外的丫頭婆子們都看得眼框發熱,有侍候多年的老家人還忍不住哭出聲來。
春瑛雖然完全沒有哭的意思,但應景兒也拿塊手帕揩了揩眼角,順帶擰一把大腿肉好讓自己的眼睛里憋出些水光,然后輕輕走到二老太太身邊低聲勸慰,諸如老太太要保重身體,老爺回來就一家團圓了,小大恰逢喜事應該高興云云。卓氏與四小姐也上前勸著,二老太太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兒子的手,擦干淚痕,眾人重新落座,共話家常。
春瑛讓小丫頭們出去了,親自帶著秋雁百靈錦羽三人上茶水送點心添爐香加炭火,尋空打量了二老爺幾眼。
二老爺李彥給人的第一個感覺是瘦。第二個感覺則是黑,明明年紀應該還不到三十五歲,但看上去起碼有四十多了,鬢邊已經有了斑斑白發,加上滿面風霜,胡子拉渣,身上穿的又是半舊的藍布夾棉袍,全身上下一點飾物也無,倒象是個落魄的窮書生,不過他氣質沉穩,五官生得端正,眉眼間有幾分象二老太太,看得出年輕時候容貌頗為俊秀,倒叫人一見便生了幾分好感。
二老太太注意到兒子的落魄模樣,便心疼了:“怎的瘦成這個樣子?連身好衣裳都沒有?這袍子都舊了,哪里還暖和?!怪不得你的手冷得象塊冰似的。”卓氏聞言忙道:“快把炭盤挪過來些,拿了我的手爐來。”然后親自將手爐送到丈夫面前。
二老爺李彥笑著擺擺手:“用不著,我在北邊習慣了風雪,京城的天氣對我來說已經暖和多了,這東西夫人就留著自己用吧。”
卓氏知道他是嫌這手爐做工精致,是女子慣用之物,有些心酸,回頭一看跟著丈夫北上的喜鵲上來給二老太太請安,頓時胸口一悶,冷冷斥道:“本是想著你是個妥當人,老太太才讓你跟著老爺北上的,你瞧瞧你把老爺都照顧成什么樣兒了?!老爺辛苦。你不會給他補補身子?老爺大冬天里趕路,你不會給他準備暖和些的衣裳?!老爺的衣裳舊了,你連新衣裳也沒空做么?!你這樣怎么對得起老太太的信任?!”
喜鵲被正室罵了一頓,也不辯解,徑直向二老太太磕頭,紅著眼圈道:“奴婢有負老太太的托付,奴婢該死,請老太太責罰!”
二老太太嘆了口氣,望向兒子。李彥微微笑了笑:“倒不是她的錯,兒子在北邊公事繁忙,又不敢有負皇恩,只好戰戰兢兢,恪盡職守。興許是想得太多了,沒法放寬心。好不容易得了回京的恩旨,兒子急著回來,連夜趕路,路上風沙大,穿著舊衣也省得糟蹋好東西,到了家馬上就來見母親了,兒子還沒空去梳洗呢,這才顯得狼狽些。喜鵲倒是個盡責的。不愧是母親親自調教出來的人,即使邊城物資不豐,她還是能常常想出辦法給兒子補身子,有她打理內務,兒子省心多了。兒子要多謝母親讓她跟著兒子出門呢。”
二老太太拍拍他的手背:“我原本想著她還算細心,才讓她跟了你去的,既然沒什么失職處,倒也罷了。你在北邊時,還要打仗呢,自然是沒法安心,如今回到家,再別想那些事了,好好休養些時日是正經。公事再重要,也要把身體養好呀!”
二老爺低頭受教,卓氏見狀,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得淡淡地對喜鵲道:“既然老太太發話了,你就起來吧,先下去梳洗。一路上辛苦了,這兩日不用你來上房立規矩,好生養著吧。”喜鵲向她磕了頭,才爬起身,又恭立一旁聽候二老太太的吩咐,見后者擺手,方才下去了。卓氏身邊的青鸞立刻跟了上去,出門時還叫上了兩個小丫頭。
二老太太繼續拉著兒子的手問他在北邊的生活,卓氏與一雙兒女在旁邊陪著,偶爾也cha幾句話,氣氛很是和樂融融。春瑛站在二老太太身后。注意到二老爺的衣服下擺似乎越來越濕了,忽然想起方才外面下過小雪,想必有雪花落在他的衣服上,現在被炭火一烤,就滲進了布里。這樣的衣服穿久了是要生病的。于是她瞅準了眾人一個談話的縫隙,提醒二老太太:“老太太,老爺回府后還不曾梳洗呢,再過半個時辰就該到飯時了,您看是不是…”
二老太太這才驚醒過來,忙道:“我差點忘了!快去快去,媳婦也跟著去服侍著,等沐浴梳洗好了,廚房再備一桌上好的酒菜來。今兒是小大,咱們一家人吃頓團圓飯!”又命春瑛:“前兒不是剛做好了一件大絨的一口鐘?送到正院去,給你們老爺梳洗了披上!”春瑛忙應了,眾人各自散去不提。
二老爺的歸來給東府添上了前所未有的活力,許多男女仆役行動舉止間,都仿佛添了底氣,腰桿子也直了,說話也大聲了。卓氏不知是不是因為丈夫歸來,又連著幾天歇在正院的緣故,臉上多了笑容,一直保持著好脾氣。家下人等見她管家松了些。也有人敢稍稍違令,拉著隨主人北上的仆役說些主人家的閑話,又或是在閑暇無事時喝點小酒,玩兩把牌九。
春瑛有些心急地等待著姐夫的消息。信已經傳出府幾天了,眼看離除夕沒幾天了,陸姐夫為何還不來?要知道,現在開口,還可以拿“接父母過年”當個理由,等到了新年,事情就沒那么容易了。開春后幾個莊子要播種,農忙時節。若是哪里人手不夠,誰知道自家老爹會不會被拉壯丁?
還好,到了二十五那日,二門上終于傳來了消息,陸姐夫來找她了。她差點兒就立刻跳下炕來,略動了動,便止住了,看著同在炕上做針線的幾個大丫頭,她笑了笑:“難道是姐姐有事?我去去就來,若老太太叫人,你們先應著。”百靈笑了:“姐姐盡管去,有我們呢。”
春瑛沖她一笑,不緊不慢地下了炕,穿上鞋,依著正常走路的速度走出松頤院,便立刻加快了腳下的速度,到了二門上,一瞅見姐夫站在門外來回徘徊,她就小跑過去:“姐夫,你怎么今兒才來?!我等了好多天了!”
陸仁義苦笑道:“二妹妹,這里不是侯府,你姐姐不認得什么人,還是托了木家老二的媳婦,我才進來的。不過往日送信捎東西,也不象如今這樣嚴,你們府里近日是不是有什么事?”
春瑛心想難道是因為二老爺回來的關系?但她很快就把這個疑問拋開,徑直問道:“爹可跟姐夫說明白了?姐夫知道怎么講么?”
“知道,總之往孝道上引就是了!”陸仁義看看四周,“你看…我本來是想去找你們府里的總管說這事兒的,可聽人說徐總管出門了,別人我又不認得。二門里是內院,我不能進去,該怎么辦?”
春瑛正想提議他找徐大娘,卻忽然聽到徐大娘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春瑛姑娘?”她一回頭,便看到徐大娘面帶疑惑地站在二門上,身后跟著幾個婆子。她忙上前行禮,又向對方解釋姐夫的身份。徐大娘這才收起疑惑的神色。道:“方才出來時,我聽見老太太正找你呢,說完了話便快回去吧。”春瑛應了,正想跟她提姐夫的來意,誰知鸝兒從二門里跑了出來,大聲叫她:“姐姐,老太太叫你呢!”她略一猶豫,徐大娘就走了,她只好讓姐夫先往二叔家去,晚些時候再來找徐總管。
到了晚間,正院有人過來傳話,說二太太要見春瑛。春瑛只好將手頭上的活交給別人,到正院去了。
卓氏叫她進了耳房,照例問了二老太太的飲食起居,然后不經意地帶上一句:“聽徐大娘說,你姐夫過來求恩典,要接了你父母去他家奉養,這件事你可知道?”
春瑛忙沉住氣,恭敬肅立:“白天時,奴婢的姐夫來找過奴婢,提了一提。”
“哦?”卓氏慢慢啜了口茶,“你是怎么想的?你想必也盼著我答應吧?”
春瑛迅速抬眼看了看她,又飛快地垂下眼簾,謹慎地道:“不瞞太太,這件事…奴婢實在拿不定主意。論理,奴婢的爹娘正值壯年,又管過不到一年的莊務,雖然有腿風的毛病,行動上有些不便,但看看賬管管事還是沒問題的,還能繼續替主人辦差事。就這么求去,別人還指不定認為奴婢一家對主人不忠呢!”先示弱,堵上對方反駁的話,接下來自然就是理由了,“只是…姐夫本就是外頭的平民百姓,不知道咱們這樣人家的規矩。他又是一番孝心,想著岳父岳母年紀大了,身上又不好,自家過得富足,便想將老人接出去奉養。他的想法雖不合規矩,卻也是好意。因此奴婢不知道該如何決斷。”
卓氏笑了。她早該知道的,春瑛平素服侍向來小心,又提醒了她許多事情,立過不少功勞,明知道自家老父腿腳不好,還在猶豫該不該讓老人出去過安樂日子,可見春瑛一片忠心。她原有的一絲疑慮,就這樣一點不剩地散去了。
本來她早就知道春瑛會拖籍出府,這原是早就決定了的,婆婆那邊已發過話,而春瑛的弟弟又在幾個月前被她賞了恩典放出,如果連路家夫妻都被女婿接了出去,路家就沒人留在東府里了,只有西府長子李敬的宅中,還有路二一家人,可那對東府來說沒什么作用。她有些疑心,春瑛會不會是有意的?若是路家全家出府,將來她還有什么可拿捏的?明知道春瑛將來的未婚夫婿來頭不小,手可通天,若沒有了聯系,這條路子未必能管用。
但是她現在證實了春瑛的忠誠,又轉念一想:那姓胡的后生并不是奴仆一流,而是正正經經的良家子,等他娶了春瑛回去,若自己仍舊扣著他的岳父岳母在家中為奴,只怕恩情都變了仇怨,倒不如早早放了人,讓他家以正經百姓的身份嫁出女兒,春瑛在夫家風光些,自然更加感念舊主的恩情。況且路家夫妻年紀也不小了,路大腿腳不好,早幾個月就聽聞春瑛在打聽治腿風的方子,徐大娘也說他來送年貨都拄著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就算原本有些才能,又能用多久?再說,大興的莊子賣了,又沒處安置他們夫妻,要是讓他們搬回來,就得再分房子給他們住…
她拿定了主意,放人,而且還要多多示恩,但不能完全斷了這條路,或許放出府后反聘是個好辦法。
春瑛看著卓氏臉上的神色變化,知道事情多半成了,正心頭狂喜間,卻忽然聽到里間傳來二老爺的聲音:“夫人,你進來一下。”頓時一盆冷水潑了下來。
(要破紀錄了,明天…是歷史性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