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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瑛將手攏到面前呵氣取暖。又緊了緊身上的坎肩。這是二老太太賞下來的東西,醬紫色的綢面,一斗珠的羊皮里子,在這大冬天里是難得的御寒衣物,因為本來是給二老太太做的,因此用料格外講究,穿在身上,只覺得又輕又暖。托了它的福,她雖然穿著厚厚的棉襖,但行動卻仍舊靈活。
春瑛正要到西前院去。如今已經進了臘月,東府名下各處莊子、店鋪的管事們紛紛前來上供,大興李家莊自然也不會例外。自從王大與趙三先后被調任其他莊子以后,李家莊便只剩下曾家與自家父親管著了。春瑛本來并不知道父親是否會來,但方才二門上的人悄悄來報信,說來的正是父親,她便尋了個空跑出來。二老太太才歇下,老人家愛午睡,沒個把時辰是不會醒的,她不必擔心二老太太會找自己,何況還有秋雁和百靈她們呢。
“春瑛姐姐!”左前方傳來一聲細細的叫喚,春瑛停下腳步。轉頭望去,便笑了:“小蓮花?大冷天的跑出來做什么?可是四小姐有事叫你辦?”
小蓮花有些怯怯地站在樹下,袖著手,面上有幾分愧色。
春瑛看得奇怪,便走過去:“你是來找我的?”伸手摸了摸她身上的棉襖,“穿得太單薄了,當心凍著。前兒我叫人送去的藥,你可得了?”
小蓮花紅了眼圈:“多謝姐姐,我昨兒把藥送回家去了,我娘讓我千萬要來謝姐姐。若不是姐姐,我還在侯府的大廚房里干重活呢,哪里能象如今這樣輕松體面?”
小蓮花原是霍漪在侯府時使喚的小丫頭之一,與春瑛甚是相得,安氏因霍家產業之事遷怒春瑛等一眾曾侍候過霍潴的丫環婆子,春瑛與十兒被攆到莊上,其他人都被派了苦差,小蓮花則被分配到大廚房洗碗盤,日日勞累不已。這些丫頭婆子,多是家生子,七大姑八大姨,總能跟侯府的管家們扯上點親戚關系,熬了一兩個月,見安氏失勢,便想法子疏通了門路,換了差事,只有小蓮花和銀環兩個,無人可求。才留在了原位。春瑛從十兒那里知道她們的情況,加上自己又在東府站穩了腳跟,衡量過自己的能力后,便拉著十兒一起說服了徐大娘,趁著東府再進新人的機會,將她們要了過來,小蓮花到了四小姐的新院子里做個粗使丫頭,銀環則去了那位臥病多時的姨娘屋里侍候。
春瑛念著舊日同事的情份,時時照拂她們,見小蓮花面露難色,知道她定是有所求,又不好意思說,便笑問:“可是抓藥的銀子不夠用了?”
小蓮花忙擺手:“不是不是,前幾天才發了月錢,四小姐還賞了我幾件首飾,看病抓藥盡夠了。我只是…我只是…”扭捏了一下,才道:“昨兒回家去…碰上了子規她們…她們過得不大如意,知道我在東府侍候,很是羨慕,便讓我回來問一問姐姐,能不能…給她們也…”她聲音越來越低。最后簡直說不下去了。
春瑛挑挑眉:“她們如今干的是什么差事?”
“子規在蓉姨娘那里做粗活,柳綠…上個月前丟了差事,如今閑在家里,她原本是在茶房侍候的…”小蓮花忽然紅了臉,偷偷抬眼看春瑛,“她們想象我和銀環一樣,在少爺小姐或姨娘屋里侍候…”
春瑛對著自己的手呵了呵氣,又問:“銀環知道你來么?”
“知道…”小蓮花低下頭,“她叫我別跟姐姐說,還罵了子規柳綠她們,可是…子規在蓉姨娘那里常常挨罵,柳綠家里還盼著她掙些錢給她哥哥娶親…她們也不容易…好差事是不能的,若姐姐方便,隨便給她們…”
誰都不容易!春瑛嘆了口氣,道:“我當初是見你們實在過得艱難,才出手幫忙的。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不過是借了徐大娘的勢,才辦成了一回。我一個丫頭,三番五次弄人進來,就算沒私心,別人也要疑心的,更何況是送到少爺小姐的院里去?銀環倒罷了,你能得現在這個位置,還是太太親自見過你,才點的頭,少爺那里,我可是一點都插不進手去,也不想插手。銀環吃了一回虧,如今也知道人情世故了。因此不讓你來跟我說。你細想想,這種事是我能辦成的么?”
小蓮花低下頭紅著臉:“對不住…姐姐…我只是…想著大家是曾經一處共事的姐妹們…我原本也說過有難處,但她們說我攀了高枝便眼里沒人了…”
春瑛搖搖頭:“小蓮花,你心地善良,這是好事,只是有時行事太軟和了,你哪里攀了高枝?不過是在四小姐院里做個粗使丫頭,因性子討了四小姐喜歡,才得了一兩回賞。兩府里象你這樣的丫頭多的是。子規柳綠兩個,當初一同受罰,可她們有了門路,便自己走了。我記得子規跟你都是分配到大廚房洗碗的吧?她離開時,可曾想到過你?”
小蓮花又紅了眼圈,哽咽道:“是我錯了…我不該幫她們說話的…”
春瑛掏出帕子來擦去她的淚:“你是好人,因此不忍見人吃苦。不過她們再苦也苦不到哪里去。蓉姨娘比起花姨娘,已經是好侍候的了,不過是為人挑剔些,卻從不隨便打人;家生子丟了差事閑在家里的,多的是門路賺錢,柳綠的哥哥有手有腳,為何要靠妹妹掙錢?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想進東府的人很多,她們是見別人議論我們老爺要回京高升了,才想辦法擠進來的吧?”
小蓮花想了想。漲紅了臉:“我…我去回絕了她們!”春瑛忙拉住她:“急什么?你且安心當差吧,她們在外頭,想要探聽消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咱們東府可不象侯府,隨便就能放人進來。等下回你回家時見了她們,只說托了人,沒辦成就好。她們在外頭,需得當心她們惱了,找上你家撒氣。”
小蓮花目帶感激地看了春瑛一眼,點點頭:“我知道了,多謝姐姐提醒。”春瑛笑笑:“快回去吧,四小姐想必有事讓你做呢。平日閑了多跟銀環說話。她在這些事上頭,比你要老成些。我知道你進了東府,總透著一股心虛,其實你比別人不差什么,別想太多了,跟別的丫頭多在一處玩耍,混熟了就好了。”小蓮花抿著嘴點點頭,便三步一回頭地離開了。
春瑛松了口氣,有些頭疼。自從夏天以來,她在東府仿佛忽然成了大人物,二太太對她很是寵信,常叫了她到身邊幫忙看賬或挑選送人的禮物什么的,二老太太也沒表示反對,甚至松頤院進新人,都讓她一個人做主去挑。她心里有些警惕,擔心自己風頭太盛會招來是非,因此一直保持低調謙遜,從不受人請托辦事,沒想到反而因此更受信任了。
老實說,小蓮花求的事,她不是辦不到的,但她不想做。當初小蓮花和銀環的處境實在太糟,她又想在東府中添一兩個熟悉的小丫頭,好給自己打下手,才把她們弄了進來,也是因為信得過她倆的品行。沒想到她們反而被二太太看中了,各派了一處差事。她現在已經教出了一批人,再把熟人招進來就沒必要了,況且子規柳綠這兩個,本來就有些墻頭草,才能也平庸,若進了東府,做錯了事,丟的是自己的臉。她必須克制住自己多管閑事的沖動,有時候,善良不是對每個人都適用的。
想到父親還在西前院,她便加快了腳下的速度。到了二門上,早有婆子笑吟吟地迎上來:“姑娘來啦?不必著急,前頭還忙著呢,你爹要過一會兒才能得空。”
春瑛松了口氣,向那婆子道了謝,又塞了幾個錢過去,托她弄壺熱茶。那婆子屁顛屁顛地去了,不但煮了茶,還弄來一小碟鹽水蠶豆,給火盆加了炭,見路有貴往這邊來了,又讓出了自己避風的小屋子,還問要不要拿個手爐來,不等春瑛回答,便把自己用的半舊白銅手爐塞了過來。
春瑛過意不去,便給了幾個錢,路大拄著拐杖往屋里一坐,又給了那婆子一小塊碎銀:“嫂子們打二兩酒暖暖身子吧,我想跟閨女說說話。”那婆子笑得更歡了,忙不迭地應了去。
春瑛關上門,回頭看父親的腿:“爹,您一直在裝?”路有貴滿不在乎地丟開手杖:“沒外人時就不裝。沒事!一點都不麻煩,我又不是瘸了,不過是得了腿風罷了,年紀大了,前幾年去南邊時,在船上受了濕氣,加上鄉下地方冬天里冷,才落下了毛病。”他朝女兒擠擠眼睛:“我這么一說,人人都信了!我每次去你姐姐家,就說是進城看大夫,他們也不知道我去沒去。”
春瑛笑了,給父親倒了杯熱茶暖手:“這都裝了三四個月了,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如今已是臘月,要不趁過年時上頭高興,讓姐夫來求恩典?”
路有貴想了想,搖搖頭:“還不是時候。老王調走了,莊上的事就一直是我管著,我怎么裝病,姓曾那龜孫子都沒肯接過去,一天到晚就知道盯著那檔子買賣。其實如今附近的莊子做這個的人不少,咱們莊今年入夏以來,掙的錢才不過二百多兩,跟從前比可是差遠了。加上太太已經知道了實情,落到咱們手里的銀子越來越少,我幾次勸他收了,他都不肯。老曹如今丟開手不管了,老王和趙三去了別的莊子,若我把差事卸了,莊上就得換新管事,姓曾的肯定不樂意。若是逼急了,萬一他把咱們幾家的事抖落出來,夠咱們喝一壺的!得想個萬全的法子才好。”
春瑛聽得眉頭大皺:“那該怎么辦?我也不明白,太太為什么會點了您當莊頭?明明曾家才是老資格不是么?如果您當副手,興許早就脫身了!”
路有貴笑著喝了口熱茶:“一樣!只要剩了我跟老曾,他都不會放人的。老王倒是躲了過去,他跟趙老三都混得不錯,我在前頭見了他們,還說好了晚上去吃酒。我試著跟他們提一提,看有沒有法子制住姓曾的。”
春瑛低頭想了想,嘆了口氣,都到這份上了,臨門一腳踢不出去,真叫人郁悶。忽然,她發現父親臉頰下方有一道紅色的傷痕,不由得大吃一驚:“您受傷了?!”湊過去一看,勃然大怒,“這是…鞭子抽的?誰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