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八章侍疾(四)
這夜里,依舊是倒茶若干次,扶齊二夫人用馬桶若干次,掖被角若干次,甚至又熬了一次藥。荀卿染和昨夜一樣任勞任怨,好脾氣,不過也有些差別之處。昨夜,荀卿染無論做什么,都盡量不吵醒齊二夫人,也不驚動院子中的人。但是今夜,荀卿染主動倒茶、掖被角并順便向齊二夫人噓寒問暖、婆媳親密聊天若干次。半夜,齊二夫人又說腰酸腿疼,要荀卿染捶腿。荀卿染覺得捶腿不能治病,便主動起來熬藥。她依然是親自動手,但是這藥罐子、還有炭火等等卻是祈年堂的人收著,因而少不得又將祈年堂的丫頭婆子也叫起來。
這些丫頭婆子們,睡眼朦朧,看到的是臉色憔悴的荀卿染手拿撲扇親自熬藥,臉都熏黑了,又忙進忙出,聽到是齊二夫人屢屢有不滿的聲音傳出來,荀卿染卻從不反駁,只是柔聲請罪,依舊將齊二夫人伺候的無微不至。
如此,荀卿染衣不解帶地,片刻不離地服侍了齊二夫人整整三天。齊二夫人終于宣布,她的病好了,她不要再吃藥了,也不要荀卿染再伺候她。
“我知道太太辛苦,只是病不治好怎么能成。太太還是再多吃幾劑藥,多調養些日子。”荀卿染柔聲勸解道,“媳婦不怕辛苦。如今伺候太太,是媳婦的福分。”
齊二夫人苦了臉。再讓荀卿染照顧下去,沒折磨到荀卿染,卻真會把她的命折騰掉半條。
“不必了,我已經大好了。你也回去歇歇吧,這幾天可苦了你了。”齊二夫人只得笑著道。
荀卿染露出縱容的笑,就像看到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因著怕看醫生,怕吃藥,而硬要說病好了一樣。
齊二夫人只好下床來,自己穿了衣服,又狠吃了一碗飯,甚至矯健地走了幾步路來給荀卿染看,以證明她確實是好了。
“既然太太這樣堅持,那就請太醫再來看看吧。”荀卿染最后道。
就有人依然請了陸太醫來,給齊二夫人診脈。
“夫人這病已經是痊愈了。”經過一番望聞切問,陸太醫下了結論。
荀卿染在屏風后,依舊不放心,再三請太醫仔細診治。
齊二夫人堅持說她已經好了,對于荀卿染擔心她臉色不好的話,也只說是因為生病,清減了飲食的結果。
荀卿染就有些松動,“果真是這樣?”
陸太醫點頭,“太太的病已經是好了,如果擔心,就在飲食上慢慢補一補。”
齊二夫人連聲附和。
這邊打發人送陸太醫出去,荀卿染才從屏風后走出,恭喜齊二夫人。
“謝天謝地,太太這病終于好了,我要去燒香拜謝佛祖。”
許是看齊二夫人病好了,荀卿染長久繃著的神經突然松弛下來,陸太醫還沒走出祈年堂的大門口,荀卿染就暈倒在齊二夫人床前。
麥芽、紫菀兩個抱住荀卿染急得大哭,寶珠和桔梗兩個跑出去,一個請回了陸太醫,一個則去了宜年居請容氏。
陸太醫給荀卿染診過脈,讓人熬參湯來給荀卿染喝,便跟著小丫頭到外間來。
“四奶奶是因為勞累太過才會暈倒。這卻不需要用藥,只是要好好休息才是。”陸太醫道。
齊二夫人聽了,有些不以為然,認為荀卿染這是為了表功,故意做作。
“這孩子是個實心眼,為了伺候她婆婆的病,倒把自己給累病了。”容氏嘆氣道。
“勞累還是小事,只是,另外還有一件,”陸太醫話到嘴邊,有些猶豫。
“老太醫盡管直說。”
“老夫診脈,發覺四奶奶體內添了濕寒之氣。這于男子倒是無妨,可在年輕女子身上,只怕有礙子嗣孕育。老夫斗膽說一句,雖是天氣回暖,年輕人也不該太早貪涼。”陸太醫說著眼角不經意地往屋內青磚地上掃了掃。
方才荀卿染是暈倒在地上,屋里頓時亂了起來。麥芽和紫菀兩個丫頭只顧抱著她們主子大哭,不讓別人碰方氏和陸太醫到的時候,也同時看到了荀卿染的鋪蓋卷就放在齊二夫人床下。
大家都知道荀卿染在齊二夫人屋中侍疾,這屋中又只有齊二夫人的床榻,那荀卿染晚上是睡在哪里更不用人說了。
“啊?”容氏一驚,“這,可有救治的法子?”
“老夫先寫幾個調養的方子,四奶奶年輕,或可恢復。”陸太醫說著,果真寫了幾個食療的方子。
容氏謝了陸太醫,打發人送了陸太醫出去。
齊二夫人此時也在旁邊,心情有些復雜。這比她期盼的結果還要好,但是也讓她有些不安。
容氏轉過臉來,淡淡地掃了齊二夫人一眼。
齊二夫人拿帕子抹了抹眼角,“這可如何是好,想是這太醫太過小心了些,染丫頭還如此年輕…”
“回老太太、太太,喂四奶奶喝了些參湯,四奶奶已經醒過來了。”就有小丫頭進來稟報。
容氏站起身要去看荀卿染。
就在這時,門簾挑起,卻是荀卿染在丫頭們攙扶下走了進來。
“你這孩子,都這個樣子了,怎地不好好歇著。”容氏打量著憔悴的荀卿染,嗔道。
荀卿染衣不解帶伺候齊二夫人,這里并沒有水份。她這衣服已經三天沒有換了,身上也沒什么裝飾,又因這三天確實辛苦,人是真的憔悴可憐。
“讓老太太為我擔心,我怎么過意得去。”荀卿染道。
“你這孩子,我不讓你來伺候我,你就是不聽。如今這個樣子,還不回去好生將養著,倒讓老太太為你操心。”
齊二夫人仔細打量了荀卿染的模樣,心中舒服了許多。這幾天,她和荀卿染在一處,最清楚荀卿染又多累。
荀卿染低著頭,一聲不響地跪了下去。
“染丫頭,這是做什么?”容氏問。
“太醫的話,我都已經都知道了。請太太做主休了我吧。”
一句話出口,荀卿染無聲地哭了起來。
這眼淚貨真價實,發自內心,荀卿染是真哭了。她進了齊府的門,雖說表面風光,但是種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只有她自己清楚。可是人前卻總要裝出一副笑臉,而且無論是誰,在聽到別人想要害自己之后,都不可能不往心里去。這些日子的委屈疊加在一起迸發出來,荀卿染哭的一發不可收拾。
荀卿染自請下堂了,可齊二夫人卻更加高興不起來。
“伺候太太是我的本份,熬壞了身子也是我自己不小心。子嗣傳承是家族大事,我只有離開,才能全了四爺的孝道。請太太做主休了我,給四爺再娶名門淑女,孝順太太,讓太太歡心,我感念太太的大恩大德。”
荀卿染邊流淚邊說道。
容氏讓人扶荀卿染起來,荀卿染哭倒在地,只求齊二夫人休了她。
“若太太嫌休妻名聲不好,我,只求太太指條明路給我。”荀卿染央求齊二夫人。
這卻說到了齊二夫人的心病,齊二夫人臉色頓時白了,“胡說什么,胡說什么。”
容氏起身來扶荀卿染,“好孩子,莫要說這等傻話。那太醫不過是怕你因此有失調養,防微杜漸。你還年輕,別心窄了。”
“這事關子嗣大事,老太太心疼我,不嫌棄我。…我,我本就不會討人歡心,如今自請下堂,還能存幾分體面,…以后,誰知道有沒有命數孝敬老太太…”荀卿染起身,依舊哽咽著。
“小小年紀,如何說這等話。”容氏嗔道,“…你是我齊家的好媳婦,哪個敢休你,我便先趕了她出門。”
齊二夫人在旁如坐針氈。
荀卿染不能不給容氏面子,容氏已經有這樣的話出口,荀卿染便漸漸收了聲。容氏就吩咐人抬了軟轎來,將荀卿染送回寧遠居,吩咐人好生照看,又姜嬤嬤帶著寶珠去宜年居,取她珍藏的老參來給荀卿染補身子。
送走了荀卿染,容氏拄著拐杖起身。
“你跟我來。”容氏走到門口,也不回頭看齊二夫人,只是吩咐道。
宜年居,齊二夫人有些忐忑地跟著容氏進了上房。
容氏在正面榻上坐了,就淡淡地看著齊二夫人,不像以往讓齊二夫人坐,也沒有別的言語 屋里伺候的丫頭婆子早都見機退了出去。
“老太太?”齊二夫人被容氏看得心中發毛,試探地出聲問道。
“你還記得有我這個老太太,我以為你早忘了我這老不死的,沒了王法了。”容氏道。
齊二夫人聽的心下打鼓,卻也不想輕易退讓。她如今膝下兒女成群,兒子娶妻生子,大女兒又進宮成了妃子。容氏待她自比從前優容,人前總是給她留臉,就是只有婆媳兩人的時候,容氏也對她頗為寬容。
“看來,還要我請出家法了。”容氏盯著齊二夫人。
齊二夫人心里掙扎了一番,還是緩緩跪了下去。
容氏冷哼了一聲,問道:“你可知錯?”
“媳婦,媳婦。”齊二夫人這時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是她起意要整治荀卿染,但是她也被荀卿染整治的很慘,否則,她這時還“病”著那。
“媳婦冤枉啊。”齊二夫人也委屈了。
“住口。”容氏以拐杖擊地,怒斥道,“你這一把年紀,都活到了那里?任由你下去,我這齊家就要敗在你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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