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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赤手殲魔

第四回赤手殲魔  暮靄蒼茫。蒼茫的暮色中,燕南天的身形,幾乎已非肉眼所能分辨,他身形掠過時,最多也不過只能見到淡淡的灰影一閃。舊道上荒草漫漫,迎風飛舞,既不聞人聲,亦不聞馬蹄,天邊新月升起,月光也不見掩去這其間的蕭索之意。

  燕南天身形不停,口中喃喃道:“奇怪,二弟已在道上,我怎地聽不見…”

  突見眼前黑影一閃,兩點黑影,飛了過去,月光下瞧得清楚,前面飛的是弱燕,后面追的卻是只蒼鷹。

  那燕子似已飛得力竭,雙翼擺動,已漸緩慢,那蒼鷹雄翼拍風,眼見已將追及,燕子已難逃爪下。

  燕南天喝道:“兀那惡鷹,你難道也像人間惡徒一般,欺凌弱小…”只覺一股怒氣直沖上來,身子一擰,竟箭一般向那蒼鷹射了出去。

  那蒼窿雙翅一展,燕南天便撲了個空。只聽燕子一聲哀啼,已落入蒼鷹爪下,蒼鷹得志,便待一飛沖天,燕南天怒喝一聲,道:“好惡鷹,你逃得過燕某之手,算你有種!”

  喝聲中,他身形再度躥起,一股勁風,先已射出,那蒼鷹在空中連翻了幾個筋斗,終于落了下來。

  燕南天哈哈大笑,道:“二弟呀二弟你瞧瞧我赤手落鷹的威風!”

  身形展動,接住了蒼鷹,自鷹爪中救出了弱燕。

  但燕子受傷已不輕了,竟已再難飛起,燕南天喃喃道:“好燕兒,乖燕兒,忍著些,你不會死的…”在長草間坐了下來,自懷中取出金創藥,輕輕敷在燕子身上。

  燕南天輕輕敷藥,小心呵護,過了半盞茶時分,那燕子雙翅已漸漸能在燕南天掌中展動。

  燕南天嘴角露出笑容,道:“燕兒呀燕兒,你已耽誤我不少時候,你若能飛,就快快去吧。”

  那燕子展動雙翅,終于飛起,卻在燕南天頭上飛了個圈子,才投入蒼色中。

  燕南天大笑道:“萬兩黃金,不能令我耽誤片刻,不想這小燕子卻拖住我了。”

  開懷得意的笑聲中,他再次展動身形,如飛掠去。

  突然間,一陣洪亮的嬰兒啼哭聲,遠遠傳了過來。

  燕南天大喜道:“莫非二弟已有了娃兒?”

  他身形更急,掠向哭聲傳來處,于是,那滿地的尸身,那慘絕人寰的景象,便赫然呈現在他眼前!

  燕南天身形早已不見,甚至連那江琴都已去遠了,但沈輕虹還是木立在那里,動彈不得。

  錢二囁嚅著道:“不知總鏢頭和那‘十二星相’約在何時?”

  沈輕虹道:“就是今日黃昏。”

  錢二變色道:“今晚!…在哪里?”

  “就在前面!”

  “他…他們有多少人?”

  “星辰帖上具名的,乃是黑面、司晨、獻果、迎客、偷泉。”

  “難…難道,雞、豬、猴、狗一齊出手?”

  “不錯!”

  錢二聲音早已變了,顫聲道:“總鏢頭,咱們還是走吧,憑咱們,只…只怕…”

  沈輕虹冷哼道:“你們走吧。”

  “總鏢頭你…”

  “鏢主以義待我,沈輕虹豈能無義報之,你們…”突然頓住語聲,頭也不回大步走去。

  錢二呼道:“總鏢頭…”追了一步,又復駐足。

  雷老大道:“怎么?你不去么?”

  錢二悄聲道:“讓他從容就義去吧,咱們可犯不著去送死。”

  雷老大勃然變色,怒罵道:“畜生…你們作畜生,我雷嘯虎可不能陪你們作畜生。”

  錢二道:“好,好,我是畜生,你是義士。”

  雷嘯虎喝道:“畜生,畜生,我今日才算認得你們…”

  一路大罵,一路追了過去。

  沈輕虹緩步而行,走向暮色籠罩的荒野,他輕靈的腳步,已變得十分沉重,每走一步,腳上都似有千鈞之物。

  聽得身后有腳步聲趕來,他頭未回,道:“是雷嘯虎么?”

  雷嘯虎道:“總鏢頭,是我。”

  沈輕虹嘆道:“我早已知道只有你一人會來的。”

  “聽總鏢頭這句話,雷嘯虎死也甘心,我雷嘯虎雖然是呆子,卻非無恥的畜生,但…但總鏢頭,你…你這次…”

  “你是奇怪我為何不多約人來么?”

  “正是有些奇怪。”

  “十二星相,各有奇功,江湖友輩中能勝過他們的人并不多,我若約了朋友,別人為了義氣,雖想不來,也不能不來,但我又怎忍心令朋友們為難、送死?”

  雷嘯虎仰天長嘯道:“總鏢頭畢竟是總鏢頭,我雷嘯虎縱然有總鏢頭這樣的武功,也休想能做得上三大鏢局的總鏢頭,我…”

  話猶未了,突聽一聲狗吠。

  荒郊黃昏,有狗吠月,本非奇事,但這聲狗吠卻分外與眾不同,這狗吠聲中竟似有種妖異之氣。

  雷嘯虎聳然失色道:“莫非來…”

  “了”字還未出口,滿鎮狗吠,已一聲連著一聲響了起來。霎時之間,兩人耳中除了狗吠外,已聽不到別的聲音。

  雷嘯虎平日膽子雖大,此刻手足卻也不禁微微發抖,但瞧見沈輕虹神色竟未變,他也壯起膽子,強笑道:“這‘十二星相’,果然邪門…”

  沈輕虹沉聲道:“十二星相專喜作詭異,為的就是先聲奪人,先寒敵膽,咱們莫被他騙住,折了銳氣!”

  雷嘯虎挺起胸膛,大聲道:“我不怕,誰怕誰就是孫子!”

  他口中雖說不怕,其實聲音也有些岔了,月夜荒郊,這狗吠如鬼哭,如狼嚎,的確懾人魂魄。

  沈輕虹雙拳微抱,朗聲道:“十二星相在哪里?洛陽沈輕虹前來拜見!”

  他身形雖瘦小,但此刻的語聲竟自狼嗥鬼哭般的狗吠聲中直穿了出去,一個字,一個字傳送到遠方。

  蒼茫的暮色中,突然躍出團黑影,驟見仿佛一人一馬,卻是只金絲猿猴騎在只白牙森森的大狼狗上。

  這只狗,虎軀狗頭,竟比平常狗大了一倍,喉中不斷發出低吼,已足令人喪膽,這只金絲猿更是火眼金睛,目光中帶著說不出的妖異之氣,一猴一狗,竟仿佛不是人間之物,而是來自妖魔地獄。

  等這一猴一狗走過來,金絲猿“吱”的一叫,突然將只桃子送到他面前。

  沈輕虹冷笑道:“好一個‘神犬迎客,靈猴獻果’,但是沈輕虹會的是‘十二星相’中的人,卻不是這些畜生!”

  那金絲猿仿佛懂得人言,“吱”的又是一叫,凌空在狗背上翻了個筋斗,手中突然多了條白布,上面寫著:“你若敢吃下去,自有人來會你。”

  沈輕虹冷笑道:“‘十二星相’若是鴆人的鼠輩,沈輕虹今日也不會來了…沈輕虹信得過你們,縱是毒藥,也要吃下!”

  他方待伸手拿桃子,哪知雷嘯虎卻搶了過來,三口兩口,連桃核都吞了下去,大笑道:“不要錢的桃子,不吃豈非冤枉!”

  只聽一人陰森森笑道:“好,無怪‘三遠鏢旗’能暢行大河兩岸,鏢局中果然還有兩個有膽子的好漢…”八條人影,隨著笑聲走了出來。

  沈輕虹身形已算十分瘦小,但此刻當先走出的一人,卻比沈輕虹還瘦,身上穿著件金光閃閃的袍子,臉上凸顴尖腮,雙目如火,笑起來嘴角幾乎直裂到耳根,此人若還有二三分像人,便也七分是猴子模樣。

  另外六、七人卻全是黑衣勁裝,黑巾蒙面,只露出一雙閃閃的眼睛,宛如鬼眼瞅人。

  沈輕虹道:“來的想必是…”

  那金袍人嗄嗄笑道:“咱們的模樣,你自然一瞧就知道,還用得著說么?”

  沈輕虹冷笑道:“在下只是奇怪,怎地少了黑面君與司晨客?”

  金猿星怪笑道:“他兩人去做另一票買賣去了,有我們這幾人,你還嫌不夠么?”

  沈輕虹朗聲大笑道:“沈輕虹今日反正是一個人來的,反正已沒打算活著回去,能多瞧見幾位‘十二星相’的真面目,固然不錯,少瞧見幾個,也不覺遺憾。”

  金猿星獰笑道:“我知道你膽子不小,卻不知道你口才竟也不錯,但你辛辛苦苦爬上總鏢頭的寶座并不容易死了豈非冤枉。”

  沈輕虹厲喝道:“沈輕虹此來并非與你逞口舌之強。”

  “你想打?”

  “正是!沈某若勝,只望各位休想再打鏢貨的主意…”

  “敗了又如何?將鏢貨雙手送上么?”

  沈輕虹哈哈大笑道:“那批紅貨早已由我家副總鏢頭‘雙鞭’宋德揚加急送上去了,沈某此來,不過是聲東擊西,調虎離山而已。”

  金猿星招了招手,身后的黑狗星立刻送上個小小的檀木匣子。金猿星打開匣子,陰森森道:“你瞧瞧這是什么!”

  匣子里的,竟赫然是顆人頭!“雙鞭”宋德揚的人頭!

  沈輕虹面容慘變,嘶聲道:“你…你竟…”

  金猿星大笑道:“‘十二星相’若是常常被騙的人,江湖中人也不會瞧見咱們那么頭疼了…老實告訴你,那批紅貨,早已落入咱們手中,咱們此來,不過只是要你的命罷了!”突又揮了揮手,呼嘯道:“上去!”

  一聲呼嘯,那金絲猿已凌空躍了起來,撲向沈輕虹,一雙猿爪,閃電般直取沈輕虹雙目!

  那巨犬卻厲吼著撲向雷嘯虎,雷嘯虎驚吼閃避,哪知這巨犬身子雖大,動作卻出奇的靈敏,一掀、一剪!

  雷嘯虎竟再也閃避不及,生生撲倒在地只見一排森森白牙,直往他咽喉咬了過去!雷嘯虎拼命抵住狗顎,一人一狗,竟在地上翻滾起來,狗嗥不絕,雷嘯虎吼聲也不絕,他竟似也變為野獸!

  那邊沈輕虹已攻出數招,但那金絲猿卻是縱躍如飛,一雙金光閃閃的爪子,始終不離沈輕虹雙目三寸處!

  金猿星怪笑道:“不想三遠鏢局的大鏢頭們,竟連兩只畜生也打不過!”

  語猶未了,突見沈輕虹伸手一探,一條九尺銀絲長鞭,已在手中,滿天銀光灑起,金絲猿立被迫退。

  沈輕虹厲叱道:“哪里走!”

  數十點銀星,突然自那滿天銀光中暴射而出,小半射向那金絲猿卻有大半擊向金猿黑狗!那金絲猿雖然通靈,究竟是個畜生,怎能避得過這大河兩岸,最著名的鏢客所發出的殺手暗器。銀星擊出,這靈猿便已慘嗥倒地。

  一金猿,七黑狗,八條人影,沖天飛起。

  金猿星大喝道:“好個‘飛花滿天’,果然有兩下子!”

  八條人影,全都向沈輕虹撲下,沈輕虹縱有三頭六臂,也是敵不過這八人凌空擊下的一招!

  只見他身形就地一滾,銀鞭護體,化做一團銀光滾了出去,但金猿黑狗卻已占得先機,他還能往哪里走?

  那邊巨犬已一口咬住雷嘯虎的肩喉處,雷嘯虎也一口咬住巨犬的咽喉,鮮血滿地,一人一犬都滾在血泊中。

  就在這時,突聽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喝聲,宛如晴天霹靂,一人凌空飛墜,宛若雷神天降!

  眾人齊被這喝聲震得心魂皆落,金猿黑狗俱都住手,只見一條大漢,身長八尺,頭發蓬亂,一雙精光四射的虎目中,滿布血絲,面上那悲憤之色,已足以令任何人心寒,那神情之威猛,更足以令任何人膽碎,但奇怪的是,這大漢身后,卻背著個襁褓嬰兒。

  沈輕虹亦是滿身浴血,此刻狂喜呼道:“燕大俠來了!”

  金猿星變色道:“莫非是燕南天?”

  燕南天厲喝道:“十二星相,你們的死期到了!”

  金猿星道:“十二星相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

  他話還沒說完,燕南天已沖了過來,一條黑犬星首當其沖,大驚之下,雙拳齊出,急如電閃,“砰,砰”兩拳,俱都打在燕南天胸膛上,但燕南天絲毫不動,那黑犬星雙腕卻已生生折斷,慘呼一聲尚未出口,燕南天鐵掌已抓住他的胸膛,他情急反噬,拼死一腳飛出。

  這一腳乃是北派“無影腳”的真傳,當真是來無影,去無蹤,但不知怎地,這無影無蹤的一腳,此刻竟被燕南天一伸手就抓住了,只聽一聲霹靂般大震,那黑犬星已被血淋淋撕成兩半!鮮血射出,落花般沾滿了燕南天的衣服。

黑狗群的眼睛紅了,驚呼、怒吼,紛紛撲了上去  這七人一個個分開來,武功還算不得是一流高手,但七人久共生死,練得有一一套聯手進擊的武功,卻是非同小可。此刻七個人雖只剩下六個,但招式發動開來,仍是配合無間,滴水不漏。

  沈輕虹忍不住脫口輕呼道:“燕大俠小心了。”

  呼聲未了,燕南天身子已沖了進去,竟有如虎入羊群一般,掌中兩片尸身,化做滿天血雨!

  六個人已倒下五個。

  剩下的最后一人瞧得燕南天不備,突然向他背后背著的那嬰兒撲了過去,自是想搶得嬰兒作為人質。

  哪知燕南天背后卻似生著眼睛,虎吼道:“站住!”

  燕南天手里剩下的半片尸身,已向他當頭摔了下來。血雨紛飛,灑得滿頭滿臉,他靈魂早已出竅,竟駭得忘了閃避,那半片尸身已如萬鈞鐵錘般砸在他頭上。他整個人竟像是鐵釘般被釘得短了一半!

  沈輕虹全身汗毛都一根根豎了起來,那金猿星雖是殺人如草芥的黨徒,此刻卻也被這股殺氣驚得呆了。

  燕南天喝道:“你還要某家動手不成?!”

  金猿星道:“你…你為什么…”

  燕南天怒吼道:“為什么?你可知道江楓是某家的什么人?”

  金猿星失聲道:“莫非那…那只豬已…”

  燕南天道:“別人都已死了,你活著又有何趣味,納命來吧!”最后一個字說完,人已到了金猿星面前,鐵掌已抓住了金猿星的胸膛。

  哪知金猿星竟是動也不動,也不回手。燕南天手掌一緊,七指俱都插入金猿星肉里。金猿星竟還是挺胸站在那里,哼都未哼一聲。

  燕南天道:“不想你個子雖小,倒還是條漢子,若是換了平日,某家也能饒你一命,但今日…哼,你還有何話說?”

  金猿星卻突然仰天狂笑起來,狂笑著道:“你個子雖大,卻也算不得是大丈夫。”

  燕南天不禁怔了一怔,喝道:“某家這一生行事,雖得天下之名,卻也有不少人罵我,善惡本不兩立,那也算不得什么,但你這句話,某家倒要聽聽你是憑什么說出來的。”

  金猿星冷笑道:“是非不明,恩仇不辨,算得了大丈夫么?”

  燕南天怒道:“某家…”

  金猿星大聲截道:“你若是明辨是非之輩,便不該殺我。”

  燕南天道:“為何不該殺你?我二弟江楓…”

  金猿星再次大聲截道:“這就對了,你若為別的事殺我,那我無話可說,但你若為江楓殺我,你便是不明是非,不辨恩仇。”

  燕南天怒道:“你‘十二星相’難道未曾對我二弟江楓出手?”

  金猿星道:“不錯,‘十二星相’確曾向江楓出手,但‘十二星相’本是強盜,這一點你早已知道,強盜要劫人錢財,本是分內之事,既是分內之事便算不得什么深仇大恨,那前來通風報訊,要‘十二星相’向江楓出手的,才是你真正要復仇的對象,你可知道他是誰么?”

  他侃侃而言,居然是理直氣壯,燕南天雖是滿腔怒火,片刻也不禁被他說得怔了怔。突然大喝道:“前來通風報汛的,莫非是江琴那小畜生?我二弟之行程,只有那小畜生一個人知道。”

  金猿星面色微變,但瞬即冷笑道:“不錯,原來你非但四肢發達,頭腦也不簡單,江楓的確是被他視為心腹的人賣了,三千兩銀子就賣了。”

  燕南天目眥盡裂,嘶聲道:“畜生…畜生…”

  金猿星冷冷道:“那畜生此刻在哪里,你可知道?”

  燕南天突然一只手將金猿星整個人都提了起來,嘶聲道:“你知道他在哪里,是么?”

  金猿星神色不變,緩緩道:“我若不知道,這些話就不說了。”

  燕南天吼道:“他在哪里?說!”

  金猿星身子雖被他懸空提著,但神情卻比站在地上還要篤定,瞧著燕南天微微一笑。

  燕南天瞧著他那張微笑的臉,一字字緩緩道:“你若不說,我佩服你。”

  他若說要把金猿星宰了、剁了,大卸八塊,金猿星都不害怕,只因金猿星明知他還未打聽出江琴的下落之前,是絕不會將自己殺死的,但片刻他說的是這句話,金猿星卻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道:“我…我說了又如何?”

  燕南天道:“你說了,我便挖出你一雙眼睛!”

  沈輕虹聽得幾乎失聲叫了出來,暗道:“這燕南天怎地如此不解人情,人家說了,他還要挖人眼睛,這樣一來,金猿星想必是萬萬不肯說出來的了。”

  哪知他心念還未轉變,金猿星已長長嘆了口氣,道:“雖然沒有眼睛,但只要能活著,也就罷了。”

  燕南天道:“說吧!”

  金猿星道:“只是我說出了,你也未必敢去。”

  燕南天怒道:“普天之下,還沒有燕某不敢去的地方!”

  金猿星眼睛半睜半閉,臉上似笑非笑,緩緩道:“那江琴不是呆子,明知我‘十二星相’殺人不過如同踩死只螞蟻,他拿了‘十二星相’的銀子,難道不怕腦袋搬家?他如此大膽,只因他早已有投奔之地,拿這銀子,正是要用作路費,而他那投奔之地,‘十二星相’加在一起,也不敢走近那地方半步。”

  燕南天厲聲狂笑,道:“移花宮?…某家正要去的。”

  金猿星道:“當今天下,也未必只有‘移花宮’是武林禁地。”

  “除了‘移花宮’還有哪里?”

  “昆侖山,‘惡人谷’…”

  他這六個字還只說出五個,站在一旁出神傾聽的沈輕虹,神色大變,身子也已顫抖,大聲道:“燕大俠,你…你去不得!”

  燕南天須發皆張,目光逼視金猿星,厲聲道:“你說的可是真話?”

  “我話已說出,信不信都由得你了。”

  沈輕虹顫聲道:“那‘惡人谷’乃是天下惡人聚集之地,那些人沒有一個不是十惡不赦,滿手血腥;沒有一個不是被江湖中人恨之入骨。

  但那許多惡人聚在一起,別人縱然恨不得吃他們的肉,也沒有人敢走近‘惡人谷’一步,就連‘昆侖七劍’、‘少林四神僧’、‘江南劍客’風嘯雨,都也…也不敢…”

  燕南天沉聲道:“燕南天既非少林神僧,也非江南劍客!”

  沈輕虹道:“我知道燕大俠你劍術當代無雙,但那‘惡人谷’…

  那谷中成千成百,也不知究竟有多少的惡人…”

  燕南天大喝道:“義之所在,燕某何懼赴湯蹈火!”

  沈輕虹大聲道:“但說不定這根本是金猿星故意騙你的,他已對你恨之入骨,所以要你到那惡人谷去送…送…”

  他雖未將死字說出口來,其實也等于說出了一樣。

  燕南天仰天笑道:“惡人谷縱是刀山火海,也未必能要了燕南天的命!”

  沈輕虹怔了一怔,苦嘆一聲,黯然無語。

  金猿星亦自嘆道:“好!燕南天果然是英雄!竟連‘惡人谷’也敢闖上一闖,你此去縱然有去無還,也必將博得天下武林佩服!’’

  燕南天道:“你還有何話呢?”

  金猿星道:“沒有了,拿我的眼珠去吧!”

  一聲慘呼,金猿星一雙精光四射的火眼,已變成兩個血窟窿,燕南天隨手將他拋在沈輕虹面前,道:“此人交給你了!”話聲未了,人已去遠。

  那雷嘯虎橫臥在血泊中,身子下壓著那條巨犬,一人一犬,都已奄奄一息,連指頭都不會動了。

  沈輕虹瞧了瞧他,目光移向金猿星,恨聲道:“你金猿星縱然一世聰明,今日卻做了件笨事。”

  金猿星方才雖已疼得昏過去,片刻卻已醒來,就像是有鬼在后面推著他似的,他竟能忍住疼,自懷中摸出一包藥,塞在眼眶中,口中竟也還能說話,顫聲道:“我笨?”

  “燕南天雖未取你性命,但將你送到我手中,我還會饒你?…你片刻縱有靈藥治傷,又有何用!”

  “自然有用,我死不了的!”

  “還有誰能救你?”

  “我自己。”

  “沈某倒要瞧瞧你如何能救你自己…”喝聲中,手掌直拍金猿星天靈。

  金猿星大聲道:“那鏢銀你不想要了么?”

  沈輕虹手掌立刻在空中頓住。

  金猿星咬緊牙關,哈哈大笑道:“我早就算準你不敢動手殺我的,你若想要鏢銀,只有我能給你,除非你有這膽子不要鏢銀。”

  沈輕虹手掌不停顫動,幾次想要擊下,幾次都頓住,終于長長嘆息了一聲,收回手掌,道:“算你贏了。”

  這一批鏢銀委實關系整個“三遠鏢局”的命運,沈輕虹一生從不負人,又怎能負對他義重如山的三遠鏢主?

  金猿星瘋狂般笑道:“沈輕虹,如今你可知道了吧!無論誰想殺我,都沒有那么容易!”

  夜色已深,小鎮上燈火已闌珊。就連那“太白居”中的酒鬼,都已踉蹌著腳步,互相攜扶著散步去了,那酒保揉著發紅的眼睛,正待上起店門。突然間,只見一輛馬車自街頭走過來,拉車的卻不是馬,而是個人——正是那騙了人家一千兩銀子的大漢。自門里透出來的昏黃燈光中望去,只見這大漢滿身鮮血,滿面殺氣,看來有幾分似惡鬼,又有幾分似天神!

  這酒保駭得臉都白了,方自躲回去,這大漢已拉著車到了門口,要兩匹馬才拖得動的大車,在他手里,竟似是輕若無物。

  燕南天將大車靠在墻上,懷抱熟睡的嬰兒,大步走進店里,那店伙壯起膽子,賠笑道:“大…大爺要…要什么酒?”

  燕南天眼睛一瞪,喝道:“誰說我要酒?”

  酒保怔了怔,道:“大爺不…不要酒,要什么?”

  燕南天道:“米湯!”

  酒保更怔住了,苦著臉道:“小店不…不賣…”

  燕南天“叭”的一拍桌子,大聲道:

  “先去煮幾碗濃濃的米湯,再拿酒來。”

  這酒保駭得膽子都快破了,哪里還敢說“不”字。

  嬰兒喝了米湯,睡得更沉了,燕南天喝著酒,目中神光卻更驚人,那酒保連瞧也不敢瞧他一眼。

  雖然不敢瞧,卻偷偷數著——不到盞茶時分,燕南天已用海碗喝下了十七碗烈酒!

  那酒保駭得吐出了舌頭,幾乎縮不回去。

  突見燕南天摸出兩錠銀子,拋在桌上,大聲道:“去替我買些東西來。”

  “大…大爺要買什么?”

  “棺材!兩口上好的棺材!”

  那酒保駭得幾乎一個筋斗跌了下去,雖張開了嘴,卻過了半晌還說不出話,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燕南天又一拍桌子,兩錠銀子突然跳了起來,竟不偏不倚,跳進他懷里,燕南天喝道:“棺材,兩口上好的棺材,聽到了么?”

  “聽…聽…聽…”

  “聽到了還不快去!”

  那酒保見了鬼似的,轉身就跑,燕南天喝下第二十八碗酒時,他已乖乖的將棺材運了回來。

  燕南天紅著眼睛,自車廂中將江楓和月奴尸身捧出來,捧入棺材里,每件事他都是親手做的。他不許別人再碰他二弟一根手指。

  然后,以赤手釘起了棺蓋。他將一枚枚鐵釘釘入木頭里,就像是釘入豆腐里似的。

  那酒保眼睛更發直了,也不知今天撞見的是神是鬼?

  面對棺木,燕南天又連盡七碗。他沒有流淚,但那神情,卻比流淚還要悲哀。手里端著最后一碗酒,他呆呆的站著,直過了幾乎有半個時辰,然后,燕南天終于緩緩道:“二弟,我要你陪著我,我要你親眼瞧著我將你的仇人一個個殺死!”

  夕陽滿天,照著太原大街上最大的一面招牌,招牌上三個大金字,閃閃發著光,這三個字是:“千里香”。

  “千里香”可真是金字招牌,山西人個個都知道。“千里香”賣出來的香料,那是絕不會有半分摻假的。

  黃昏后,“千里香”鋪子里十來個伙計,正吃著飯,大街上行人熙來攘往,正是最熱鬧的時候。突然一輛大車直馳而來,駛過長街,趕車的一聲吆喝,宛如霹靂,這大車已筆直闖入“千里香”店鋪里。伙計們驚怒之下,紛紛撲了過來,只見那趕車的大漢一躍而來,也不知怎地,十來個伙計但覺身子一麻,全都不能動了,眼睜睜瞧著他將一壇壇上好的香料,全都塞到兩口棺材里去。

  片刻后那大漢便又趕車子急駛而出,口中喝道:“半個時辰后你等便可無礙,香料銀價,來日加倍奉還!”

  大街上的人,竟都被這大漢的神氣所懾。滿街人竟沒有一人敢攔住這輛馬車。

  下午,瓜田里散發出象征著豐收的清香。一個農家少婦,懶洋洋地坐在瓜田旁,樹蔭下。

  她半敞著衣襟,露出了那比瓜田里的瓜還要成熟的胸膛,正以比瓜汁還甜的乳汁,喂著懷抱中的嬰兒。涼風入懷,她似乎已要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她的胸膛。農村中本也有不少輕薄的小伙子,她平日也被人瞧得不少,兒子都有了的人,哪里還會在乎這些,但此刻,她卻覺得這雙眼睛似是分外不同。她不由自主張開了眼,只見旁邊一株樹下,果然有個陌生的大漢,這大漢身軀并不甚雄壯,衣衫也不甚堂皇,面目間更帶著幾分憔悴之色,但不知怎地,看來卻威風得很。奇怪的是這么條大漢,懷里卻抱著個嬰兒。

  這少婦雖覺得有些奇怪,也不理會,又自垂下了頭,只聽那大漢懷抱中的嬰兒,突然啼哭起來,哭聲倒也洪亮。她才做媽媽沒多久,心中正充滿了母性的溫柔,聽得這哭聲,忍不住又抬起頭,這一次她便發覺那大漢盯著她胸膛的那雙眼睛里,并沒有什么色迷迷的神情,卻充滿懇求之意,不禁一笑,道:“這孩子的娘不在么?”

  那大漢搖頭道:“不在。”

  少婦沉吟半晌,道:“看來他是餓了。”

  那大漢點頭道:“是餓了。”

  少婦瞧了瞧自己懷中的嬰兒,突然笑道:“把你的孩子抱過來吧,我來喂他,反正這幾天我吃了兩只雞,奶水正足,咱們小妞兒也吃不了。”

  那大漢威武的面上,立刻露出喜色,趕緊道:“多謝。”將孩子抱了過去。

  只見這孩子胎毛未落,出生最多也不過幾天,那細皮嫩肉的小臉上,卻已有了條刀痕。

  那少婦不禁皺眉道:“你們帶孩子真該小心些,這孩子的娘也真是,竟放心把這么小的孩子交給你一個大男人。”

  那大漢慘然道:“這孩子的娘已死了。”

  少婦愣了一愣,伸手撫摸著這孩子的小臉,黯然嘆道:“從小就沒有娘的孩子,真是可憐。”

  那大漢仰天長長嘆息了一聲,垂目望向孩子,心里也正有說不出的悲哀,說不出的憐惜。這孩子生來似乎就帶有厄運,初生的第一天,就遇著那么多兇殺、死亡,他這一生的命運,似乎也注定要充滿災難,可憐他什么也不知道。此刻,他那張小臉上,反似充滿了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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