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色紗衫,碧羅六幅長裙,杏色披帛,一色都是素凈淡雅,也就是發髻上那只寶相花的金玉釵,略微透露了一些華貴氣息。
阿霓看著跟平日出門穿得幾乎沒什么兩樣的琉璃,猶豫半晌終于忍不住道,“娘子是不是穿的也太過素凈了?”
沉默寡言的阿燕卻突然道,“娘子這身甚是妥當。”
琉璃不由看了阿燕一眼,才回頭跟阿霓笑道,“昭儀見慣了我這樣的,總不好一成親便穿成只花蝴蝶。”
拿起案幾上的那幾張帖子,忍不住又搖搖頭,難道裴行儉休完婚假,大伙兒就約好了開始應酬?武則天會召見她不算奇怪,裴安石的兩個兒媳會來做客也不奇怪,陸瑾娘遞帖子過府更不奇怪,可是,這楊十六娘唱的卻是哪出?這排日子都快排不開了…
小檀輕巧的邁步走了進來,“車子已經備好了!”看見阿霓跟著琉璃走了出去,不由羨慕的嘆了口氣——她還沒見過皇宮是什么樣呢!
阿燕也輕輕的嘆了口氣。
馬車依然是從延喜門經永安門進了太極宮,咸池殿的一位內侍早已等在門口,看見琉璃便笑瞇瞇的迎上來,引著兩人在門內坐上宮中輕便小車,又在暉政門換上了早已等候的檐子,剛到咸池殿門口,阿凌便帶著人迎了出來,笑嘻嘻的上來托住了琉璃的手,“恭喜庫狄夫人!”
琉璃低頭微一屈膝,“見過這位阿監。”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相視而笑。
咸池殿里一切看上去似乎與半年前并無區別,再次踏上紅錦地衣走到西邊的寢殿,琉璃剛剛進門,一陣熟悉的笑聲便響了起來,“這位美人兒是誰?好一副身段容貌!”
只見武順娘穿著紅色羅衫坐在榻前的月牙凳上的,笑得春光明媚,武則天則坐在榻上,身上是件湖藍色的衫子,略顯蒼白的臉上也滿是笑意,琉璃快步上去向兩人曲膝行禮,抬頭便看著武順娘笑道,“這位夫人好生眼熟,只是比我識得的那位夫人年輕美貌許多,難不成武夫人還有別的妹子?”
武順娘一怔,“哈”的一聲便上來就要擰她的嘴。
正坐在榻上的武則天忍不住笑了起來,“罷了罷了,你的手重,這簇新的新婦子,成親還不到十日,被你擰壞了,可如何是好?”
琉璃躲到了武則天這邊,又笑著行禮,“多謝昭儀救命之恩!”抬頭細看,只覺得武則天比先前明顯瘦了許多,眼睛卻依舊燦然有神。
武則天一面笑,一面便上下打量了琉璃一眼,見她容色光艷,但神情打扮與成親前并無區別,而頭上那支釵子也正是自己送的,眼睛里的笑意不由更暖了些,“果然是出落了許多,怎么就便宜了那裴守約?”
武夫人也連連點頭,“正是!這品格,做個世子夫人也使得。”
琉璃心里一動,知道一些閑言碎語已經傳入了宮廷,忍不住苦笑道,“夫人就饒了琉璃吧,琉璃再不敢頂嘴了。”
武順娘笑道,“你也知道自己如今艷名遠播?”見琉璃已微微漲紅了臉,才笑道,“你放心,這話原也不算什么,哪一年這長安城里不會傳出一兩個狐仙,日子長了,認識你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是一樁笑話兒。”
琉璃嘆了口氣,心道,這也難說,譬如你們兩位,如今狐媚子的名聲只怕比以前更響了一些。
武順娘笑著拉了琉璃到身邊坐下,又饒有興致的問起了成親前后之事,琉璃便揀著有趣的說了一遍,待說到自家的女眷準備好家什沖了出去,結果卻打錯了人,武夫人頓時笑得幾乎岔了氣,武則天撫著胸口一面笑一面叫人,“快去給夫人順順氣。”滿屋子宮女各個忍俊不禁。
正熱鬧間,就聽殿門外傳來一聲笑問,“這又是出了什么笑話兒?”
琉璃一驚,忙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向大步走進門來的高宗行禮,高宗一眼看見她,不由怔了一下,“這不是…”
武則天笑道,“這是裴守約的新婦子!”
高宗點了點頭,他當然記得眼前這個女子,美貌不美貌也就罷了,但那種淡淡的不舒服的感覺實在太過印象深刻,想忘記也不大可能,語氣不由有些淡了下來,“平身吧。”回頭便問武則天,“遠遠的就聽見一屋子笑聲,說什么這般可樂?”
武則天便笑著把裴行儉計賺伴郎的事情又說了一遍。
高宗聽到后來忍不住也大笑起來,“這個裴守約,這一招也太陰損了些!”只是笑著笑著突然“唉呀”的一聲捂住了額頭,表情變得有些扭曲起來。
武則天臉色一變,忙站了起來,“陛下快坐,緩一緩。”又吩咐宮人,“快傳御醫進來。”
高宗捂著眼睛坐了下來,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氣,皺眉道,“天一熱,這頭風竟更厲害了些,也不知今年是怎么了!”
片刻之后,外面便傳來了腳步聲,那位琉璃曾見過的黃御醫疾步進了寢宮,琉璃微微吃了一驚,看這速度,竟又是有御醫常在咸池殿值守了?就見這黃御醫半跪下來給高宗請脈,兩只手診完才低聲道,“只怕是時氣不好,陛下須再多服兩劑藥再看看。”
高宗頭疼略解,不耐煩的道,“你先下去開方吧。”想了想又問,“那蔣孝璋還要多久才能回來?”
黃御醫垂首答道,“只怕要六月之后了。”
高宗嘆了口氣,揮了揮手讓他下去,對武則天道,“都說尚藥局是天下名醫最多之處,我看也不過是一個兩個真有本事罷了。我去年吃著蔣孝璋的藥倒還見效,這些人開的卻是一點事不抵,你去年身子傷成那樣,不也是兩三個月便調理好了?如今卻都四五個月了,還是這樣瘦!朕思量著,還是下旨著人宣他早些回來才是,不然你何時才能好起來?”
武則天忙道,“再過兩天便是五月,下旨也快不了多少,反而有些不近人情。”
高宗長嘆了一聲,憐惜的握住了武則天的手。屋子其余人相視一眼,悄然行禮退下,琉璃也跟著武夫人走了出來。
武夫人一路默默無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才振作了一些精神,跟琉璃笑道,“適才說到一半,后面可還有稀罕事沒有?他們那日是如何捉弄你的?”
琉璃笑道,“還好,因他打的那個賭贏了,他的那些同僚便不好再做什么,其余的一些婦人也不過說一說罷了。”
武夫人臉上露出了羨慕的神色,“你的運道當真是好,當年我做新婦子的時候,可沒少被那些混小子捉弄…”說著不由出了半天神,漸漸有些傷感起來。
琉璃忙岔開話問,“適才怎么聽說那位蔣御醫還要一個多月才能回來,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夫人回過神來,嘆了口氣,“也是媚娘好心,聽說那蔣御醫家中其實并不富裕,先父的靈柩一直也未歸鄉,二月里便賞了他許多錢帛,讓他完了這心愿。偏這蔣御醫故土又遠,來回竟要半年。他這一走,不但媚娘的身子不見起色,圣上今年的頭風也比往常重了許多,常是不能理事,媚娘如今也沒精力再管著六尚局的事務,唉。”
琉璃怔怔的聽著,只覺得有些不對勁,忍不住問,“那如今是誰在主持后宮的這些事務?”
武夫人哼了一聲,“原是貴妃打理著,如今慢慢的又回到立政殿那邊了。”又冷笑著壓低了聲音,“只是那又如何,圣上再不曾踏進過那里一步,聽說那位也是一日日的不思飲食,魏國夫人日日都要進來,急得就差亂求醫,饒是如此,那位卻還是不肯放了那權柄,蕭淑妃倒是越發與她走得近了…”
沒錯,病了也不放權,這才是后宮女子!琉璃皺著眉頭,回想著剛才跟武則天見面的點滴:她的確瘦了許多,看著似乎有些蒼白,但眼神卻不大像是精神不濟到理不了事的樣子…萬年宮里她花了那么些手段才掌握住的后宮大權,怎么可能如今便這般輕易放手交還給了皇后?
琉璃剛想再問幾句,楊老夫人卻從門外走了進來,一見琉璃就笑道,“剛在外面散了一圈,回來就聽說你已經到了,幾日不見,果然氣度不同!”
琉璃忙笑著上前見了禮,又噓寒問暖了半日,楊老夫人自是也問了一番,武順娘又把那笑話兒說了一遍,大家笑了一回。琉璃又說到婚后幾日去拜訪了河東公府,楊老夫人倒是細細的問了一遍,笑道,“臨海大長公主是最會保養的,聽說日日羊乳浴面,玉膏敷身,快五十的人了,比順娘的皮子只怕還白嫩些。”
琉璃嘆了口氣,“不是羊乳,是人乳。”
楊老夫人和武順娘臉上不由也露出了驚詫的神色,琉璃接著道,“大長公主用香只用最上等的龍誕香,吃羊只吃最嫩的那四兩,用水都是從蘇州虎丘的石水。河東公府中堂的陳設,別的我也不大認得,掛的似乎是紫綃,地衣比這咸池殿的也半點不差。”
武順娘忍不住搖了搖頭,“都道裴相原先最是富貴的,原來河東公府到今日還有這般排場。”
楊老夫人卻是若有所思,臉上有嘲諷的笑容一閃而沒。琉璃看在眼里,暗暗的松了一口氣。
說說笑笑間,轉眼到了午時,武順娘拉著琉璃一道用了午飯,琉璃見她們午后都有些困乏了,便起身告辭,武順娘還要留她,楊老夫人笑道,“你當大娘也是和你一般不管事的?”武順娘只得作罷。
眼見琉璃恭謹的退了出去,楊老夫人便問,“適才我進門之時,你們在說什么?我見她似乎一臉愁容。”
武順娘回想了半日才道,“不過是說起了皇后又主持了后宮事務之事。”
楊老夫人點頭笑了起來,“倒是個知道輕重的,沒因當了五品的夫人輕狂起來!”
武順娘忍不住瞟了她母親一眼,“母親就愛多想,琉璃是什么人咱們還不知道?難道成了親就不是她了?”
楊老夫人哼了一聲,阿霓的稟報再一次浮上心頭,卻懶得跟這個女兒多說——她難道不知道人心易變?而這個庫狄琉璃,又是有那種命格的!李淳風的眼睛真是毒,想那裴守約、蘇定方,果然是因為她翻了身,連媚娘這兩年謀劃的事情也格外順利…早知如此,當時真不該讓她就那樣嫁給了那位裴守約,無論如何也該留在自家和媚娘身邊才是!
琉璃此時已到了武則天的寢殿,向她行禮辭行,武則天慵然靠在榻上,想了想笑道,“我也不好留你,只是有的事原是我應了你的,雖給人做在了前頭,我也不好就當混忘了,再說,你在萬年宮的那場功勞原也該讓人知曉才是,省的你和裴守約難做人。”
琉璃驚訝的抬起頭來,有些不太明白她的話是什么意思。武則天微笑著看了她一眼,“明日你自然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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