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為難地看著蔣重,她沒想到蔣重竟然會親自上門來接她回去。誰會想得到呢,一向看她不順眼,總覺得她高攀,阻礙了蔣長揚前程的朱國公有朝一日竟然會親自帶著馬車來接她?不管這是因為她腹中那個尚未成型,不知男女的胎兒,還是因為蔣重覺得自己完全沒了指望,想收買一下蔣長揚這個還算有點出息的長子的心,他如此隆重,實是不好隨便打。
蔣長揚在還好說,可是他不在,她只有自己上陣。牡丹左思右想,只得采用拖字訣:“父親,兒媳有許多東西要收拾,現下已然天晚,家里也沒安置妥當,來不及了,不如明日我和成風一起趕早過來,您看如何?”
蔣重帶著一種早就看透她不想回去的表情淡淡地道:“家里什么都有。不過就是去一兩天,也沒隔多遠,有事隨時可以找到,方便得很。就算是家里沒有的,讓人明日送過去就是了。”
牡丹干笑一聲:“您說得是,但大郎一大清早就出去,說是要進宮,現在也沒見回來,半點音信都沒有。兒媳心中甚是掛念,也沒心思做其他事。”
蔣重卻是與她擰上了:“那你就更該和我一起過去,我派人去宮城外頭候著,一有消息就會送回去,見著他就讓他直接回家。”
“那不必了,已然著人去候著了的。”牡丹無奈之極,林媽媽便暗示她裝害喜孕吐,牡丹沒采納林媽建議。裝了有什么用?蔣重鐵了心一定要她們過去的,見狀也一定會說蔣云清等人可以照料她,還不如趁這機會自己給自己爭取點福利。于是便道:“不瞞父親,兒媳這兩日都不怎么吃得下東西,只愛吃林媽媽做的幾樣清粥xiao菜。過去怕給廚房添麻煩。”
蔣重的神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不就是防著府里的其他人么?要說這個,府里還沒出過這種丟丑的事情,鬧得最大的無非就是杜夫人算計蔣長揚不孝那件事,此外還真沒出過什么當面出人命的事情。大郎媳婦果然是從劉家出來的,心思太多太復雜。
牡丹見他不說話,只繼續裝糊涂:“三弟成親是大事,成風無論如何都要去的。我也想去,但就是怕我這一日三餐沒個頓頭,給家里添麻煩。”
蔣重咬了咬牙,忍住不愉快,道:“既然如此,就讓人在映雪堂弄個臨時的xiao廚房好了,你想吃什么,什么時候想吃就讓你身邊的人做。這樣可以了吧?”說到底,他就是怕蔣長揚和牡丹找各種借口臨時缺席。如今國公府江河日下,若是少了蔣長揚去撐門面,只怕是那場面都會冷清得丟死人。
牡丹也就不客氣地應下,雖讓林媽媽去收拾東西,但還是堅持要等蔣長揚回來。蔣重忍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漲了起來,卻也只有忍著。二人一直等到酉時三刻,猶自不見任何音信,不要說牡丹焦急,蔣重也擔憂起來。
他把前事后事一聯系,突然就覺得皇帝讓蔣長揚辦這差事是不安好心的。倘若皇帝真的因為曇花樓的事情憎恨他,那么一定連帶著蔣長揚也不會受待見,所有的恩寵大概都是表面功夫,不然怎會恰恰就讓蔣長揚去辦這差事呢?看看閔王那囂張惡毒樣兒,皇帝真的會不知道?他才不信但也不見閔王受了什么懲罰,還是一樣的咄咄逼人,不見有任何收斂,可見自己的猜測果然有道理。蔣重越想越覺得心驚rou跳,越想越坐立不安——倘若蔣長揚被揪了錯處,下一個就是國公府。
他索性站起來,命令牡丹:“大郎媳婦,跟我回去。”如今只好讓牡丹跟他先回國公府是最好的。萬一出了什么事,總比她一個婦人獨門獨戶地在外頭妥當。
牡丹不知他心中所想,推道:“我等大郎回來。”
蔣重怒:“我的話你都膽敢不聽?你可知道什么叫做孝道?”
卻聽蔣長揚的聲音在門口涼涼地響起:“國公爺來了?怎不提前使人來說一聲,兒子也好在家恭候。”好威風,跑他家里來耍威風了。
蔣重看到蔣長揚完好無缺,衣著光鮮,那根緊緊繃著的神經終于松了一松,臉色卻極其難看:“明日是你三弟的正日子,我親自來接你們回去。”他把“親自”兩個字咬得重重的,誰家的父親會親自來接不孝的兒子兒媳?也只有他了。他要不是想著怕又遇到什么瘋牛瘋馬的,他也不耐煩。
蔣長揚淡淡地道:“不是明日么?我記著的,到時候自然會去。”說著接了牡丹遞上的茶湯一飲而盡,喝了一盅又要一盅。牡丹猜他怕是一天都沒喝水,便低聲問:“餓么?”
蔣長揚點點頭,抓起旁邊的糕點就往嘴里喂,那糕點是牡丹特意為他弄的椒鹽味,吃著倒還順口。于是便把因為饑餓而產生的煩躁漸漸壓了下去。
他舒暢了,蔣重卻不舒坦了。蔣重想著自己為了他焦慮了這許久,好容易見著了人,也不見他把事情經過和自己說一聲,來了就是冷冰冰的,專和自己對著干,心里越惱怒。可想著當牡丹的面吵將起來,最后丟臉的還是自己這個做父親的,便生生忍下,用越冷淡生硬的口氣道:“記得就好。你家的馬車不能用,我把府里的車帶過來了。映雪堂也收拾妥當了,你們馬上跟我回去。”
牡丹見蔣長揚垂著眼不語,記得他一餓肚子就會煩躁,便低聲問他:“先讓人給你弄完熱面湯。”
“不必了,就吃這個墊墊底,稍后吃晚飯。”蔣長揚微微一抬下巴,看著蔣重:“也行。正好我手里的差事jiao了,過幾日便要去兵部。”
牡丹一愣,隨即回頭盯著他看,是不是真的?蔣重也一愣,皺起眉頭看著蔣長揚。
蔣長揚無比淡定地道:“聽說是兵部職方司郎中。今日已經拜見過張尚書和兩位侍郎了,正式的任命過兩日就下。”
蔣重一喜,兵部職方司郎中,從五品上階,掌地圖、城隍、鎮戍、烽候、防人道路之遠近及四夷歸化之事,也是要職了。以蔣長揚的資歷和功勞來看,得到這個職位其實是很恰當。可隨即他的眉頭又一皺:“我記得原來在這個職位上的人是韓士釗…”
蔣長揚打斷他的話:“他的祖父死了,匿不舉哀,已然被革職。”
這韓士釗是閔王那一派的人,匿不舉哀絕對不會是最近的事情,可恰恰就在蔣長揚要去兵部的關口剛好出事,蔣長揚又剛好頂上,這中間絕對不會是偶然和碰巧這么簡單。蔣重驚疑不定地看著蔣長揚,蔣長揚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來。
蔣重情知他不會和自己透露半點情由,只得嘆了口氣:“只怕你這個差事不好辦。”單是閔王只怕就會更瘋狂。
蔣長揚無所謂地道:“這個你就無需netbsp;“那個差事…”蔣重心情復雜地看著自己這個不在身邊長大,可以說是半個陌生人的長子。蔣長揚的行事風格和他完全不同,想要的就一定要拿到手,這個性格其實是很令人擔憂的。
蔣長揚不想多說,“天色晚了,走罷。”硬生生地將蔣重的后半截話給堵在了嗓子眼里。
簡單地吩咐過鄔三幾句后,父子二人沉默著各自上了馬,護著牡丹的車,踏著暮色往朱國公府而去。
到得朱國公府,早有人去報給府中眾人知曉,當時又正值飯點,于是所有人都湊到老夫人房里吃飯。牡丹不想動桌上的東西,又不想做得太明顯,便起身伺候老夫人用飯。杜夫人見狀,暗自嗤笑不已,那是個什么老貨,任人怎么伺候怎么盡心都別想得到她的真心。
蔣云清倒是有些心疼牡丹,懷著身孕,害喜還厲害,被接回來還要伺候老夫人。蔣長揚也不說話,也不吃飯,就淡淡地看著老夫人。老夫人被他看得不自在,偏還堵上這口氣了,就要牡丹伺候咋滴了?
蔣重看不下去,低低地咳了一聲,道:“大郎媳婦,你不是身子不妥么?不想吃就在一旁歇著,還有夫人和云清呢。”然后又趁機宣布了蔣長揚的事情:“大郎過兩日要去兵部職方司任郎中。”
眾人都xiao吃了一驚,心思各異,杜夫人一時之間竟然似被魘著了似的,傻傻的坐著反應不過來。只有蔣長義反應最快,立刻就起身恭喜蔣長揚,提議上點酒。
這個消息算是風雨飄搖中的國公府最好的消息了,老夫人挑了挑眼皮子,放過了牡丹:“你身子不妥,就別折騰了。想吃什么,讓廚房另外給你做。”
牡丹輕聲道:“家里事多,廚房還要準備明日的宴席,我讓林媽媽給我單獨做點就好了。”言下之意就是要開xiao灶。
蔣重也就想起自己許諾過牡丹的話,便吩咐杜夫人:“讓人弄幾個行灶和幾筐好炭送到映雪堂去。吩咐廚下,他們要什么食材,只管供給。”
這府里只有老夫人有,她自己都沒弄xiao廚房呢,杜夫人一時怒火中燒,憤懣不已,臉上卻露出一絲淡淡的笑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