媯氏第七十四代巫首降生之初,降雪兩月,白雪掩世,不能出行,直至六月初方雪融冰消,尚京數千流民失蹤。婆氏巫首批命:新生。
————巫紀 滇南叢林剛剛經歷過一場雨,光驀然間從樹縫之間穿插而入,便如破涕為笑般的從枝葉間投射,成了一道道的光束。
雨霧彌漫,猶如斬不開揮不去的屏障,一丈之外根本看不見人。
一個斷崖的半山腰上筑著一間竹屋,這竹屋建的甚是詭異,在一個峭壁之上,上無垂梯,下無山路,竹屋前面有一個石臺,能容得五六個人,石臺上面架著一個草棚,草棚前面掛著一只銅鈴。
一襲巫袍白發,跪坐在棚中,仰頭看著那只紋滿古怪花紋的銅鈴,一陣微風來,銅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白如雪的發被風撩起,映襯著蒼白清麗的容顏,有著一種病態卻極致的美麗。
看了許久,她垂眼,俯視叢林,能夠看見茂密的林子中彌漫的白霧,而她恍如站在云端,終于掙脫了這障。但剝除這個表象,她明白,自己被這相思纏拉扯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沒有他,沒有真實的他......
她用巫袍將自己嚴嚴實實的裹起來,蜷縮在山崖的一角,半個身子都已經在石臺之外,她用最后的一絲理智抓破自己的手心,冷徹骨的聲音半哽在喉嚨里,“我恨你。”
曾經看似不起眼的依戀,化作等量的恨時,才明白原來那依戀究竟有多深刻。
叢林許多個日日夜夜都是這般窒悶的天氣,便如十多年以前,那個夜晚,片刻的清醒之后,又是無邊無際的夢境。
***
“頭領,看不見人!”一個粗獷的聲音道。
叢林中窸窸窣窣的的聲音,伴著腳踩在水洼里的啪啪聲,連同火把的光亮非開的推近。
“一定要抓到她,她中了蝶對,不可能跑很遠。”領頭那人在火把的照明下,能看見為首這個壯碩的漢子上身似是只披了一塊黑布,頭發攏在頭上,黑色的布將頭部包裹起來,只露頭頂,下身用厚厚的草綁起,大約是為了防毒蟲。
這一群約莫有二十余人,在一棵四人合抱的參天大樹旁停住,這是一塊極小的空地,只有四五丈的長寬,還是因著這株參天古樹的根莖盤亙,其他植物無法生長,因此在叢林里便是連著一小塊空地都很罕見。
那頭領嗅了嗅周圍濕熱的空氣,咧開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他指揮兩人拿火把朝古樹去,冷聲道,“我們一群漢子,難道還抓不住一個小丫頭不成!”
沒走出兩步,面前一個黑影倏地一閃,黑色的巫袍在夜幕中便如緩緩滴落的墨跡,輕飄飄的落在他們面前,隨著他腳落地,火把呼啦一聲全部滅掉,周圍瞬時陷入黑暗之中,距離大巫最近的那幾人怪叫一聲,踉蹌著向后退去。
“氏族竟然不守信用!叢林里為何會有成年的大巫!”那頭領冷聲道。
蠻族之中有黑巫,黑巫是不受巫道約束的,他們不享有長壽,卻也擁有巫命,有些還十分強大,所以出巫各大氏族與林中的蠻族之間有個誓約,黑巫永不踏出叢林,而各大氏族會送未成年的巫到叢林里歷練,若是這些巫不幸碰上黑巫,大多都會被他們入藥。
所以,能活著走出叢林的,不是運氣極好,就是實力極強者。
“現在走,我不會為難你們。”巫袍下年輕男人的聲音傳出。
眾人不曾看見他的容貌,卻清晰的瞧清楚了那一雙猶若浩瀚星空的雙眸,在這黑暗中,明明是熠熠生輝,卻令人覺得無邊無際。
“我們走!”首領下令之后,一群上緩緩后退,生怕眼前這個大巫忽然出手。
大巫不得殺人,然而,在這片叢林的卻不受約束。
這群蠻族人見來人似乎真的沒有滅口的意思,便飛快的沒入叢林。
大巫轉身,在攀枝錯結的樹干后面是一片陡峭的崖壁,掩在古樹后面竟有個小小的山洞,那洞中鮮血汩汩的向外流著。
“出來吧。”他道。
靜默了一會兒,山洞里爬出一個小孩子,她嬌小的出乎他的意料,小小的身子搖搖晃晃站起來時,只到比他膝蓋處高上一點點,還帶著嬰兒肥的白白小臉上沾染不少血跡,她垂眸,不敢看他。
他有些詫異,氏族居然送這么小的巫進叢林歷練!讓她送死嗎?
“這是你的血,還是別人的?”他伸出手,輕輕抹了抹沾染在面上的血。
孩子抬眼看他,那一剎,他有些震驚,這個孩子的眼眸太過清冽,就宛如昆侖山巔的白雪,一眼望去,便是圣潔。
“有我的,也有別人的。”她縱使年紀小,也明白他的意思,在逃亡的時候,她殺了一個蠻族人。頓了一下,她仰頭問道,“你快要出林子嗎?”
他點點頭,等待她繼續說話,心中竟莫名的有些期待,至于期待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許只是期盼著這個伶俐的小丫頭能給他枯燥的歷練生活帶來一點樂趣。
她微微皺眉道,“你若是能出去,請把我出去,我不想尸體留在叢林里。”
這個孩子有這超乎常人的成熟,以她的年齡來說,中了蝶對之毒,還能從一群蠻族壯漢手中奔逃,可謂奇跡。
“你幾歲,叫什么?”他不由問道。
“芷,媯芷,再過十幾天便滿五歲。”媯芷答道。
他怔了一下,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褐色的小瓶子,從中取出一粒藥丸喂進她口中,聲音比方才冷淡不少,“原來是媯氏。”
媯芷敏感的察覺到對方的冷淡,便沒有再開口。
巫從來都是獨行,尤其是在歷練期間,是嚴禁私下同行的,更何況媯氏和婆氏之間的恩怨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能送進這林子里的,都是家族備用巫首的人選,不管是有沒有未來,他們都不應該有過多的交集。
于是他喂完藥后,便不再管她,徑自離去。
“你叫什么名字?”媯芷忽然問道。
一襲巫袍頓住身形,一束束月光透過枝葉照射進叢林,恰有一束從他寬闊的肩上擦過,接著這月光,在他回頭的一剎那,媯芷看見了他的面容。
并不如尚京貴族那些俊俏的少年郎,但平凡的五官湊在一起,卻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魅力,雖然面龐已經有棱有角,卻依舊能看出,他年紀不不是很大,整張面上,尤以那浩瀚夜空般的眸子最為吸引人,幽黑的眼眸沒有一絲月光的影子,然依舊有光輝,仿佛那里真容納了一片星空。
“婆滄。”他道。
婆滄以為這樣小的孩子,在危險的叢里遇見不會傷害她的人,說什么也會死死跟著,可是媯芷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反正閑來無事,婆滄興趣盎然的隱在暗處看著媯芷的一舉一動。
媯芷所處的地方枝葉茂密,月光照射在她面前六七尺遠的地方,但以婆滄的夜視能力,能清楚的看見她的一舉一動,甚至是表情。
她靜靜的站了片刻,又吃力的爬回洞中,洞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明示著她并不是準備休息。
過了一會兒,只見她拖出了一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包袱,因著受傷,只能吃力的用一只手拖動。
費了吃奶的力氣,才把那包袱拖到有月光的地方。
她手腳麻利的的解開包袱,取出一本厚厚的書,趴在地上,仔細的查著什么,看了半晌,仍舊是一臉迷糊,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似是有些明白了。
然后飛快的脫下身上小小的巫袍。
隱在暗中的婆滄身子一僵,心想“非禮勿視”,但轉念一想,不過是四五歲的小娃娃,能有什么好看,便也沒有太忌諱。
那時媯芷決計沒有想到,自己在小小年紀,便被人看光了身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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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T,可憐的醫女,小小年紀這么早熟又這么辛苦,還被人看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