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廣源派和南華派在蕩云峰山腳下寄宿,雖然已經是人定時分,仍舊處處挑起高燈,將周圍一片連綿屋宇映照得如同白晝。
主宅大堂之中,廣源派這次前往蒼梧山參加法會的五名入門弟子正聚集一處。
大弟子文俊坐在上首,他長相儒雅,美須及胸,有長者風范;他的左手坐著二弟子沈靜岳,是五人中的智囊,他外貌俊秀,一身白衣道袍,使人望去便覺一股脫俗出塵之氣。
文俊右側,分別是三弟子張貞和四弟子姜玥。
而五人中排名最末的齊軒則在大堂中走來走去,他怒火高熾,指著架榻上躺著的兩名被張衍打傷的弟子大罵,道:“你們幾個不是平時自詡身手了得,即便遇上陳楓也敢一搏么?怎么今日如此窩囊?”
這兩名弟子都是羞愧萬分,不過此時已是傷重不能言,而唯一完好的那名弟子更是因為畏斗而被關押起來。
沈靜岳輕輕一笑,安撫道:“齊師弟莫急,我已派人出去打探,等問清此人虛實,再做計較不遲。”
沈靜岳之父是廣源派五名長老之一,齊軒對他頗為敬畏,聽了這話,不敢多說什么,揮了揮手,讓仆從把這兩名弟子帶了下去,自己退到了一邊坐下。
文俊手撫長須,嘆了一聲,道:“可惜林氏雖然答應我等條件,但鄭循此人雖說性格軟弱,倒也頗不簡單,居然將所有入門弟子都聚在一處偏殿中,如今像要得到確切消息卻也難了。”
沈靜岳點頭道:“溟滄派大弟子,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師兄且耐心等候,相信不多時便有消息傳來。”
半個時辰之后,那名負責打探消息的弟子終于回來了。
“稟告諸位師兄,打聽清楚了,攔我去路者名為張衍,是凕滄派下善淵觀記名弟子,據說此人在蝕文一道上頗為了得。”
文俊訝然道:“張衍?從未聽說過此人。”他轉過頭,向坐在下手的三弟子張貞問道:“張師弟,是你們張氏族人么?”
張貞體型臃腫,臉圓膚黑,聽到文俊問話,他勉力起身回答,道:“三大張氏名譜我盡皆知曉,年輕一輩中絕無此人。”
文俊沉吟道:“溟滄派諸多入門弟子不見蹤影,卻派一個記名弟子出頭,這是何意?”
沈靜岳微微一笑,道:“不足為奇,乃是以下駟擊我上駟,以中駟擊我下駟的打算。”
文俊點頭稱是,其余在座三人也紛紛出言,“沈師弟所說在理。”
沈靜岳目光一撇,見那名打探消息的弟子似乎欲言又止,便出言道:“可還有事未報?”
那弟子猶豫了一下,道:“我在山上另有聽聞,說張衍此人不但善解蝕文,且推演時無需動用竹籌,也不知是真是假…”
沈靜岳聞言若有所思,他扭過頭向身邊一貌美妖嬈的女子問道:“姜師妹,你怎么看?”
姜玥淡淡說道:“以訛傳訛,虛張聲勢而已。”
齊軒更是不屑,譏笑道:“若有這手段,早可贏得莫師弟,何必多費一番手腳?姜師姐說得不錯,此人多半是虛詞夸大。”
沈靜岳卻面色一肅,道:“不然,此人既精通蝕文,又非世家出身,許是下院三位‘守’字輩觀主新收弟子,能得上師看中,那必定也是資質極為出眾,雖說溟滄派暫且無人能勝過莫師弟,但師弟我以為,此人縱然不如莫師弟,亦相差不遠,諸位萬萬不可小看。”
齊軒不假思索地開口,道:“不若將莫師弟喚來…”
沈靜岳斷然否決,道:“不可,溟滄派正是作如此打算,莫師弟一走,天門道上無人阻攔,必定先我一步上得峰頂。”
看到姜玥投來的不滿目光,齊軒頓覺汗顏,知道自己出了昏招。
此時,門外腳步聲響起,五人一起抬頭看去,見兩名仆役將受傷的梁棟扶了上來,只是他的神色略微有些不安。
沈靜岳從座位上站起,他阻住梁棟試圖行禮的動作,緩聲道:“梁棟師弟,你莫急,我只問你兩句話便可,與你邀斗的那張衍在技擊一道上究竟實力如何?”
梁棟想了想,道:“沈師兄,據我所察,張衍此人只是招狠力大,但是后勁不足,如有人能擋下其前三招,定能將其擊倒。”
沈靜岳點點頭,又問:“張衍身側可還有他人相助?”
梁棟搖搖頭,道:“不曾看見。”
“好,師弟下去好好養傷,勿為此番受挫憂慮。”
沈靜岳又寬慰了幾句之后,揮了揮手,將內心忐忑不已的梁棟送了下去。
他在大堂上來回踱步,在場諸人都知道他是在籌謀對策,都不敢出聲相擾。
片刻之后,他站定腳步,抬頭道:“張衍此人,明明擅解蝕文,卻以技擊示我,可見其盼與我等文斗,我等自不能令他如意…”
他轉頭道:“齊師弟,南華派催促緊迫,你此刻就安排王師弟上山邀戰,務必要今夜一戰克敵!”
齊軒臉現興奮之色,大聲道:“好,師兄,我這就去安排。”他興沖沖跑了出去,兩側張貞和姜玥對視一眼,也起身告退。
三人走后,文俊突然一嘆,臉上不復先前那般沉穩自信,悵惘道:“不知此番徹底得罪凕滄派,究竟是對是錯?”
沈靜岳苦笑道:“我廣源派原本就是玄門小派,今日我等有用,南華派用我等為馬前卒,若我等無用,則棄之如敝履,南華派適才傳信過來,命我等兩日內解決此人,登上蕩云峰頂,我派眼前有覆亡之危,急需南華派庇護,是以雖然凕滄派勢大,此刻也顧不了這么多了。”
文俊也是面現黯然之色,他知道沈靜岳為什么這么說,廣源派原本就是小派,一直依附南華派生存。
上院中修為最高者也不過是兩名化丹長老,而這次廣源派為爭奪瑤光貝湖,弟子死傷慘重,就在上月,又接連隕落十二名明氣期弟子,三名玄光期弟子,雖然搶下了貝場,但是整個門派可以說已經傷筋動骨,元氣大傷了,如果不是和南華派一名長老交好,早已被他派吞并了。
也正是這個原因,導致他們不得不充當南華派的急先鋒。
沈靜岳長嘆了一聲,道:“自從三年前陳楓在南華派上擊敗我兩派弟子后,三年來沒有一名世家弟子愿意投入我派,而南華派入門弟子有三游仙,蕩云七子,十六閑客,溟滄派更是號稱‘二十八上真’,可笑我廣源派入門弟子竟只有五人,今日已全在此處…”
說到這里,連連咳嗽了幾聲,原本紅潤的臉上泛起一股蒼白之色。
文俊擔憂地看了他一眼,道:“沈師弟,你傷愈未久,且莫太過勞累。”
沈靜岳卻不理會,自顧自說下去:“莫師弟為我門中百年難得一見的神童,可為了門派榮譽,此次孤身犯險,在天門道上阻住凕滄派一眾弟子,看似風光,實則危機暗藏,但…”他突然上前,一把抓住文俊手腕,道:“哪怕凕滄派再強,我等也唯有奮起一擊,好教南華派不輕易棄我,如此,我派才可繼續茍存下去。”
文俊緩緩點頭,目光中露出鄭重之色。
丑時,蕩云峰頭山門。
在山石上打坐的張衍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看到一個人正一路往地門道上走來,到了山石下,對方一抱拳,道:“可是凕滄派張師兄?在下廣源派弟子王烈,欲登峰頂,特來向張師兄討教。”
張衍看了一眼,發現這人氣息凝練,上下渾若一體,神態沉穩,而且站在那里自有一股氣度,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閑之輩,他從山石上躍下,拱了拱手,道:“請!”
這里聲音也驚動了也正在山道旁偏殿中打坐的艾仲文,他連忙起身,急步走出殿門,待看了這個王烈一眼后,他面色不禁一變,似乎想到了什么,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出言提醒,那個人已經搶先向張衍動手了。
張衍只覺眼前人影一晃,王烈看似壯碩的軀體居然已經欺到了近側,霎時,一股沛然之力傳來,竟然壓的他呼吸為之一滯。
他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也是一拳擊出,“砰砰”兩聲,雙方都各自擊中了對方胸口,不約而同向后退了一步,又不由互相望了一眼。
王烈微露訝色,剛才明明是自己先一步動手,可是張衍居然能先一步打中自己,并借力向后退去,令自己那一拳徒勞無功,這份眼力和在力度上的把握簡直不像是一個專注練氣化元的修士。
張衍的眼神中也是流露出一股凝重之色,因為在剛才,他感受到了一股與眾不同的氣息,對方居然周身元氣澎湃如海,只是一拳就震得他半身發麻,幸好他提前發現,當機立斷改擊為推,否則立時就要受傷。
這時,不遠處的艾仲文出言道:“張師兄小心,這王師兄是一位‘扛鼎力士’!”
“哦?”
張衍目光一閃,上下掃了一眼對方,這就是“扛鼎力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