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勝洲,神屋山。
蒼朱峰巔,上懸一座凌空飛殿,外有架云長廊、懸空樓亭,又有溪泉流瀑,花謝蒼松,光如浮波,虹噴霞涌,看去幾若云中仙境。
此刻大殿之上,傅抱星羽衣星冠,坐于正中,兩側則依次落座二十三名親傳弟子。
或許他資質在幾個同門之中不算上佳,但他卻極是擅經營宗門,自他執掌門派以來,門中萬象更新,一日強過一日。
眼前在座弟子全是他一手調教出來,其中有七人到了化丹三重境中,相信再一二百載,就能多出數位元嬰修士。
只是眼下,殿內氣氛卻是彌漫著一片肅穆氣氛。
傅抱星沉聲道:“今番召聚你等來此,是為鍾臺派請援一事,懷山,你來說與他等知曉。”
“是,恩師。”
一名方正臉膛,正氣盈身的修士恭敬應聲。
此是傅抱星親傳大弟子龍懷山,入道三百余,差一步就可入得元嬰,是此輩之中修為最高的幾人之一。
他先是望了諸多同門一眼,而后高聲道:“年前喬掌門曾與我派合議剿殺軒岳余孽一事,只是此事尚未發動,軒岳余孽卻在三日前先一步侵攻仙城,因其有蟒部相助,喬掌門力不能支,故而又來書信向我涵淵求援。”
右手首位之上,坐有一名容貌嬌媚,但卻又眉蘊殺氣的女修,她臉露有不悅之色,言道:“怎么又來求援?偌大一個鍾臺派怎是總要我涵淵出力?”
她對面坐著的乃是二弟子阮顧風,他哎了一聲,道:“何師妹,這也怪不得小喬掌門,他新掌宗門,不及喬老掌門威望,再有一輩師叔師伯倚老賣老,指使不動不說,還處處掣肘,也難怪他來書求援。”
鍾臺派上代掌門喬桓雋將軒岳派被吞并之后,混一兩派功法,逼得后者余下弟子流亡海上,但是因其背后得了蟒部支持,始終不能徹底剿殺干凈。
而今三四百載過去,喬還雋因壽數將盡,匆匆傳位其侄孫喬遜,便去轉生了。可未想此舉卻引得門中許多人不服,時常陽奉陰違,不肯出力,致軒岳派得了喘息之機,反在海上再筑仙城,又自起了聲勢,于是出現了鍾臺被逼在下風的奇異景象。
那被稱作何師妹的女修言道:“師兄,也非小妹偏狹,不顧大局,這數十年來,鍾臺已是數度求援。我涵淵哪次不是伸手相救?前次連小妹最為看好的弟子都歿于其中,若鍾臺自家不求振作,這般下去只是白白葬送我涵淵弟子。”
阮顧風也是嘆息,那名弟子他也知曉,入道五十載就入了化丹境,可謂后輩第一人,卻在上一役中半途而亡,也難怪自家師妹如此怨憤。
底下弟子或多或少都有門人徒兒因此折損,聞得此語,也是引起共鳴,紛紛出言,皆是認為此舉不妥。
龍懷山大聲道:“諸位同門,且聽為兄一言,那蟒部之為,是在洲中找尋立足之基,若是鍾臺倒下,那便需我涵淵直面這妖部了。莫非你等皆到那時才肯出力不成?”
有一名弟子不以為然道:“鍾臺派有陶真人做供奉,蟒部又能拿如何?”
龍懷山沉聲道:“陶真人雖為供奉,可你等也莫要忘了,蟒部亦有老妖羅夢澤坐鎮,二位真人互相忌憚,哪會隨意動手?但若是鍾臺自家不濟,陶真人怕也無法出面回護。”
何師妹道:“師兄,你雖是說得在理,但而今門中情形與往日不同,莫非你讓恩師親自出戰不成?”
龍懷山頓時沉默下來。
眾人之所以不愿同意,除了顧惜門下弟子外,還有一個關鍵原因,那便是涵淵門與往日相比,勢力已是有所消減。
若在以往,有章伯彥、宋初遠二名元嬰修士在門中,便是與蟒部相斗,也不落下風。
可章伯彥數十載知曉壽元將竭,已回得東華洲轉生去了,至于宋初遠,此回遠也是在這壽限關口之上,現如今勉強維持生機,閉關調教弟子,少再露面。
那么此次援手,就只能傅抱星以一派掌門之尊親率弟子前去了。
傅抱星這時開口道:“我等與鍾臺同在東勝北洲,后有三派窺伺,前有蟒部虎視眈眈,唯有兩派攜手,才能立足于此,兩家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論愿與不愿,皆需相助。”
他乃眾人之師,又是一門之主,既發此言,眾弟子哪敢再有異議,都是應聲稱是。
傅抱星笑道:“你等勿要心憂,我已向上宗求援,你們兩位師伯已是答應前來相助。”
底下諸弟子一聽,不由松了一口氣。
這些年蟒部頻頻侵攻鍾臺,可從來沒有往神屋山這處來過,這不得不說是因涵淵門背后站著溟滄上宗的緣故。
既然門中有人來,那么先前顧慮便算不得什么了,于是道:“我等一切都聽恩師吩咐。”
傅抱星道:“你等回去各做準備,最遲一月之后,與為師一同馳援鍾臺。”
二十三名親傳弟子一起立起身來,躬身應命。
傅抱星交代完畢后,就一揮手,就散了一眾弟子,只是獨把龍懷山留下,叫到后殿來,言道:“近來到蟒部攻勢一次大過一次,似是想搶在大劫之前占下一片根本之地。為師以為,越是如此,越是不能令其如意,不久前,海上盧將軍探得消息,蟒部族老羅虬洪下月會前往軒岳仙城,明是做客,實則為其等守住后路,好使其全力攻打鍾臺仙城,為師打算趁此機會,調集弟子在半途將之襲殺,削蟒部一臂,那么我涵淵在大劫到來之前,就可暫且安穩。”
龍懷山一驚,道:“恩師,那羅虬洪乃是三重境大修士,乃是師祖這等修為,怕是不好對付。”
傅抱星沉聲道:“為師亦知其厲害,故而此次會請得姒壬前輩一同前去,再邀盧氏百萬之眾隨行,到時布下大陣,由你一干師弟師妹坐守陣位,集一門之力誅殺此妖。”
他很是清楚,蟒部此時有頗多顧忌,尚還算沒有太過明目張膽,可再這么下去,大劫愈加臨近,總會忍耐不住,既然遲早會有一戰,與其坐等坐等,還不如主動出手。
龍懷山稍稍有了點底,道:“若再有兩位師伯相助,倒也有極大可能斬殺此僚。”
傅抱星卻是搖頭,道:“你兩位師伯雖已答應趕來援手,但兩洲相隔極遙,卻未必能及時趕至。”
龍懷山聽到這里,心又不禁吊了起來。
傅抱星道:“為師雖有把握,但陣上斗法,也是吉兇難測,你為門中大弟子,需得坐守門中,若是為師回不來,就由你接任掌門,固守門庭,日后自有你師祖做主。”
龍懷山愧疚道:“弟子無能,若是修為若精深幾分,便能為恩師分憂了。”
傅抱星只是一笑,再叮囑幾句,便就命他退下了。自家則是回到后殿閉關靜坐,以待時機到來。
很快一月過去,他出得觀來,遙望海上,只是一連等了數日,卻并不見有人到來。
這日龍懷山來稟:“恩師,喬掌門來書,陸上兩座仙城同遭圍攻,請我派火速馳援。”
傅抱星平靜道:“知曉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反而沉得住氣,只要此次計謀得逞,重創蟒部,那么北洲局勢便能得以改換回來,任憑軒岳搶得多少去,日后也能讓其吐了出來。
只是再等了半日,海上仍是不見影蹤。
此時龍懷山又來稟告,“恩師,盧將軍來書,羅虬洪已帶了兩百余部眾,正往軒岳派海上仙城而去。”
傅抱星一嘆,雖他已有預料,但還是有些可惜,汪采薇有陰戮刀在手,再加陣法和龍鯉姒壬,有極大可能將其擊殺,現在為保穩妥,只能另作他法了,便言道:“去把宋長老請來。”
不一會兒,宋初遠駕罡風而來,落下之后,拱手道:“見過傅掌門。”
傅抱星望了望他,見其此刻已是斑斑白發,畢竟壽數將到,功行也在漸漸散去,他鄭重一拱手,道:“傅某兩位同門未至,此次恐要勞煩宋長老出手了。”
宋初遠道:“傅掌門言重了,你為我尋得弟子,我尸囂教衣缽已有傳人,宋某心愿已了,已可放心轉生,臨去之前,不如再為門中出得一回力。”
傅抱星連連點頭,宋初遠雖功行不如以往,但其有“無生寶棺”在手,這曾尸囂教鎮教之寶,威力極大,當初若不是靠此物躲過一劫,其怕也如唐進一般死在魔穴爭斗中了。而有此寶相助,便無陰戮刀,把握也是不小。
龍懷山在旁道:“恩師,諸位師弟師妹已到階下。”
傅抱星到了聲好,然他正要喚得弟子,一同遁空出海時,卻忽然聽得背后傳來山崩海嘯之聲,驀然一驚,回身一望,卻是見得海上起得狂風駭浪,卷嘯而來,翻呼而去,直有覆地蕩天之勢。
宋遠初也是看得變色,這等風浪,就是元嬰修士貿然上去,怕也一樣抵擋不住。
傅抱星怔怔望了許久,這等風云大潮說起便起,事前毫無征兆,還能有這般威能,必是有大神通者在背后作弄法力。
而這北地能有這等修為者,也只有那老妖羅夢澤了,其必是察覺到有人將對族人不利,才有這番施為。
他原先以為,洞天真人礙于身份,又對自己背后的溟滄派有顧忌,不會有什么動作。
可卻萬萬未曾想到,其根本無需對他們出手,只消起得一道巨潮,就能將他們阻在岸上,先前一切籌謀布置俱成白費。
他感受滴滴水珠撲打面上,緩緩閉上雙目,長嘆了一聲,“恩師,徒兒已是盡力了。”
可就在這時,卻忽聞轟隆一聲大響,仿佛天地搖動了一下,他身軀一搖,睜眼看去,卻見得一幕奇景。
一只幾是遮蔽蒼穹的大手自天而下,裹挾無邊罡流,將那澎湃海潮生生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