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衍一語即畢,殿上再無人發聲。
秦掌門思慮片刻,起身道:“渡真殿主,隨我到后殿來,我有話交代與你。”
張衍道一聲是,便隨掌門轉至后殿。
兩人落座下來,秦掌門道:“要做那伐山滅宗之事,門中諸真不是實力不濟,便是有職責在身,唯有你可去為,只你一人,元君宮雖布置堅穩,然我溟滄派亦有籌謀,這龍魂精魄你先拿了去,關鍵之時,可用涵淵重水攻其山門。”
張衍將龍魂精魄拿過,欠身道:“謝掌門。”
秦掌門道:“前路兇險,諸敵環伺,只這般去還是不妥,我便再賜你一符,便有玄術落下,也可設法回避。”
張衍再道一聲謝,鄭重將法符收了過來。
他是明白的,這也是只去一人方可以此護身,要是數人同行,那門中只能以玄術破玄術了,而這般做,對溟滄派是最為不利的。
秦掌門言道:“此行兇險,你有何求,可一并說出。”
張衍道:“今去降妖,弟子想請北冥真人出手相助。”
他話音才落,聽得一聲大笑,“張衍,門中唯有你是一個爽快人,既是北上斬妖,老夫便隨你同去!”
隨那聲音過處,一道烏色靈光已是飛入他袍袖之中。
秦掌門點頭道:“北冥真人既愿助你,那也無需我來多事了。”
張衍打個稽首。道:“弟子還有一事,此行怕會借用北冥洲靈機,那必會致那靈失去根本。還望掌門真人允準。”
秦掌門一笑,道:“我大事若成,當能去往他界,那又要這靈何用,你盡管放手去做便是。”
張衍道:“那弟子回去稍作準備,待山門通告諸派之后,便就出發。”
秦掌門點了點頭。叮囑道:“渡真殿主,若見事不可為。切切記得,以保全自家性命為上。”
張衍道:“謝掌門厚恩,弟子知道了。”
秦掌門頜首道:“去吧。”
張衍一禮之后,便是退下。他出了殿門。先是縱光而上,去往天青殿中。
一入殿中,就見那截妖正趴在殿頂之上休憩,其龐大身軀把整個大殿都是籠蓋住了。此妖早在數月前就被他從北海召回,只是怕收在身上損其兇性,故戰前暫留此地。
他對其喚一聲,截妖聽得主人相喚,渾身一顫,便老老實實收縮身軀。最后化為巴掌大小,行光一道,鉆入了他袖中藏好。
收了此妖后。張衍又轉至一處隱秘山峰,稽首言道:“荊倉真人可在?”
少時,出來一個面容蒼老的灰袍老道,還禮道:“道友,老道等你多時了。”
張衍言道:“道友在此,當知此刻天下之局。眼下我需往北冥洲攻伐妖廷,若遇危局。卻需道友相助一回。”
雖然前途險惡,但他并不是去尋死,反而保全自己才對溟滄派有利。
而未慮勝先慮敗,在此之前,當要做好一切準備,若在盡得全力之后,仍無法避過災劫了,那便是天數了,怨不得人。
荊倉老祖當年也是飛升真人,如今雖只一縷分神,但定也是有手段留下的,否則何談對付玉霄派,故來請其幫襯。
荊倉真人沉默片刻,才道:“我得道友允準,在此存身多年,道友要是有難,老道不會袖手旁觀。”
張衍稱謝一聲,就不再多言,降下身形,回去玄澤海界之中。
他并不回殿,而是分開海水,直入水下深處,很快在一處千丈土丘前停下,此處頂上,卻是置有一枚石卵,正是他昔年放在此處的神獸卵胎。
他到得近前,言道:“該是你出世之時了。”
話音一落,他便能察覺到卵胎之中傳出一股歡欣之意,微微一笑,便一卷大袍,就收入了袖中。
若要此物誕出,那至少需得一洲靈機,放在以往,那是絕無可能做到的,現下卻正是機會。
而且他心有謀算,元君宮固然有大陣守御,可也不過攀附在地脈靈機之上,就是后來玉霄插手,也不可能好心到提升至三大派山門大陣這等境地,只要靈機抽去,就可壞了它根基,若是順利,甚至不用龍魂精魄,就能逼其出來與自己斗法。
就在這時,他忽感外間靈光升出,方才轉首看去,便聞一道宏聲回蕩在天地之間。
其聲言道:“自上古以來,我輩煉氣之士取用外靈,得以精益性命,俯覽玄機,仰窺天道,然此世靈華漸逝,又不得回報,好如久病之人,沉疴痼疾,難以去盡,若不尋得良方,不亡于今日,便終于明朝;今我溟滄派僥窺天機,覓得一處小界,可容我輩存身,只靈機不足,故引地氣補之,天下同道,如愿同去新天,我溟滄派皆愿納之…”
隨此聲音響起,這一瞬間,世間無論大宗小派,修道人都是與聞。這立就引起了天下人心變動,張皇失措者有之,詫異驚奇有之,大喜狂呼有之,種種皆是不同,而兩方氣數,也是隨之而變。
此刻萬丈地底之下,徜徉著一條昏黃長河,水中坐有一個身裹黃煙,面目模糊不清的道人,其身影看若隨波流去,但又似亙古不變,正是冥泉宗掌門梁循義。
他贊嘆道:“溟滄派居然要做得此事,倒是好氣魄。”
他身前恭敬站有一人,乃是門中長老鮮于越,其言道:“那去往天外,說得好聽,一不小心,可就是覆滅下場。”
梁循義卻是搖頭,言道:“不然,那位秦掌門敢做此事,不會無有把握。若能順利去往天外,我看此事有大半有望。”
鮮于越愕然,他小心問道:“掌門之意。是否…”
梁循義一擺手,否道:“那一界是他尋得的,渡去天外是亦需靠他溝連,我若去,全然受他所制,半點不由自主了,況且就是順利到得這那方天地。也未必有我靈門存身之地,便不要做想了。”
鮮于越連聲稱是。又道:“還是掌門真人深謀遠慮,不過世上終歸有短視之人,溟滄派此語一出,六派之中難免人心浮動。弟子稍候便去說了清楚,好撫定人心。
梁循義點頭道:“溟滄派不必去管,自有玉霄應付,我等需提防的是少清派,此派只要與人起得爭斗,就不會有任何留手,這一戰當視作生死一戰,莫存僥幸之心。”
摩赤玉崖之上,玉霄派一方諸人事先也未曾想到。溟滄派竟會有此謀劃,紛紛露出驚震之色。
亢正真人一時失神,隨即他發現殿中之人神情似有變化。忙把心神稍定,冷聲斥道:“溟滄派說出此語,是要劃定人心,只可惜這不過他一家之言,這界外虛空,又是何等兇險。天下間又有幾人愿隨他去?”
屈如意也是大聲言道:“亢正真人所言不虛,破界而去。何等兇險,我等自身修為不足,若隨溟滄派而去,其必也先是照拂自家弟子,隨后才是外人,就能到達彼岸,又能留下幾人?”
在座之人都是修為深厚之人,這一點破其中利弊,很快冷靜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肖凌云咦了一聲,道:“溟滄派中有人出來了!”
眾人紛紛投去目光。
譚定仙望了一眼,驚異道:“溟滄派渡真殿主張衍,這是往北去,果是要攻伐妖廷么?怎止他一人?”
亢正真人一轉念,把氣機稍稍一辨,神色微變,道:“不好!方才溟滄派通傳天下,人心各有歸附,如今局面不同,那北冥妖修已算是我陣中之人,溟滄派此舉是要剿殺妖部,削我氣數!”
肖凌云道:“可溟滄派只那位張真人一人,莫非就能破了元君宮不成?”
亢正真人皺眉道:“未必是他一個。”
商恕霆道:“道友是說,溟滄派還有人會隨后跟來?其便不怕我玄術落下么?”
亢正真人搖頭道:“我所顧忌者,非是溟滄派,而是少清派!”他一抬頭,“諸位當知,少清極劍一脈有神通名為‘天地比鄰’,只要還在這一方天地之內,皆可于瞬息之間遁身前往,而少清門中,眼下至少有兩名精修極劍之人,其輕松便可遁躍至那張衍身側,對其施以援手!”
眾人一凜,的確如此,少清劍修一有危難臨頭,必生感應,而有如此遁法,怕這邊玄術還未使出來,就被其先一步遁回山門了。
而同樣道理,要是其要出手幫襯誰人,只瞬息之間就可遙去萬水千山,那數劍齊出,若無防備,又有誰人可以抵擋?
亢正真人冷笑一聲,道:“少清有此術,我玉霄又豈能不妨?”
他一轉身,對著譚定仙一禮,道:“譚掌門,我聽聞你補天閣有一法,名為‘方圓不動’,此術所及之地,可使世間之人再無法憑空挪移,便是洞天真人,也無法遁入洞天之中,還請你快些施展出來,以絕其后手!”
張衍出了龍淵大澤,便直奔北冥洲而去,此一回他再無顧忌,方才過了兩界山,將自身氣機全數放開,頓時好如翻天覆地,這一路過去,浩氣滾蕩,法力張揚,所經之處,身下洲陸大裂,山水齊崩,紛紛破散。
東華洲中諸派真人看到這一幕者,包括玉霄派一方人等在內,無不是駭然以對。
這方是真真正正洞天真人之威,舉手投足,崩天裂地,塌山倒岳!
然而在世眾真,以往限于束縛,卻從未有人這般肆無忌憚舒展過拳腳,有人看得心中激蕩動搖,難以自持,更有人目生羨意,“此何其快哉!拘束在此三千載,又能如何?與其苦苦忍熬,還不如去往天外,縱意逍遙!”
張衍這時肆意揮灑法力,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得暢快之感,隱隱然覺得心頭有什么桎梏松脫了。
過了滄河之后,他目光一掃,見得一座大山,他深吸一氣,落下身來,負袖而立。
此刻他身前身后,皆是一片殘破地陸,間有萬頃汪洋翻騰起伏,仿佛天下蒼莽,皆匯于此,舉世波濤,滾滾而來!
望有片刻之后,他拿了那神獸卵胎,轟隆一聲,將其放在山巔之上,任由其吞吸此方天地靈機,隨后目光投去,面對元君宮方向喝道,“溟滄派張衍在此,妖廷諸部,可敢出來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