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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本識一醒開天顏

  張明驚愕無比,他之前怎么也沒有想到,這所謂仙山之中,世人竟已是到了如此窘困之地步。

  照林書吏所言,天下人口已是十去其九,剩下些也是茍延殘喘,勉強據守一隅之地,那真是丁點風浪也能將之淹沒。

  這時不覺想到,師父他老人家莫非當真不在么?否則為何并不出來相助,莫非是只一心求訪仙道,故而對此視而不見?

  以他本事,若不去逞強,此刻往深山之中一躲,不難避過此劫。

  然則他捫心自問,束手旁觀,對如許多人見死不救,卻是不能!

  一時之間,心緒有些亂了。

  林書吏見他神色有些不好看,便道:“小道長莫要想太多了,這世道本是如此,豈是人力所能挽回?不過這臨死之前,卻要想辦法吃頓飽飯才是。”

  說到這里,他不由摸了摸干癟肚腹,盡管此地糧米不缺,但也只是稀粥薄湯而已,并不頂饑。

  張明回過神來,他雖身子骨強健,但這些時日東躲,也少有進食,此刻聽他一提,也覺有些肚餓,便道:“林官人,我車內還還攜了些吃食,且請稍待,我去拿來。”

  林書吏喜道:“那就沾得道長一回便宜了。”

  張明去車上取了些油紙包裹的干肉,而后兩人背靠著一堵矮墻吃了起來。

  才坐下未有一會兒,卻見于夫人從車上下來,其手中還拎著一只竹籃。

  張明站起道:“于夫人,外面天寒地凍,你身子骨虛弱,怎就出來了?”

  于夫人走至兩人身前,她將竹籃上的蓋布掀開,露出一小壇酒,道:“方才道長來時卻是忘了,妾身這里有些酒水,兩位可拿去喝了,也能御御寒。”

  林書吏拱手道:“多謝這位夫人了,有肉無酒,卻是不美。”

  張明訝道:“夫人身旁怎會有酒?”

  于夫人黯然道:“叔叔愛喝酒,只是公公怕他喝酒誤事,就令妾身另行收了起來,先前一直藏在車中,這一路來時急切,也未曾扔了。”

  張明想到于端之死,也有些難過,勸慰道:“逝者已矣,于夫人還請保重身體。”

  于夫人道:“謝道長掛懷,妾身理會的,那兩位且在此享用,妾身先上了。”

  林書吏拿了酒壇過來,拍開了封口,聞了一聞,訝道:“竟是上好的‘禪素香’,這位夫人是何人?”

  張明嘆一聲,便將路上經過說了一遍。

  林書吏聽得好好一家人如今只剩下孤兒寡母,也是唏噓不已,拿起酒壇,一口氣連灌了數口下去,再抬袖抹了抹嘴角,笑道:“也不知我這一身餿肉,這妖魔食得下口否?”

  張明看了看他,道:“林官人好似不怕?”

  林書吏呵呵一笑,道:“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左右是個死,何須牽腸掛肚?林某這一世皆是看人眼色行事,一輩子活得唯唯諾諾,身不由己,到了臨了,總也算能做一回自家主了。”

  張明一聽這話,卻是心有觸動。

  “是呀,師父常說從心而為,師父在何處,做什么,那是他老人家之事,我又何必去計較?我所行事,只管順應自家本心便可。”

  一念想通,他心中好似去了什么枷鎖,站起身來,問道:“林官人,不知如今城中管事之人是誰,可否帶了小道前去一見?”

  林書吏放下酒壇,謹慎問道:“道長要做什么?”

  張明道:“小道擅長有符術,可增軍威,亦有辦法擋那法術!”

  林書吏一聽,卻是比他更為激動,跳了起來,一把抓住他道:“當真?”

  不待張明答話,他又哈了一聲,道:“到了這等時候,還管什么真假,道長肯是出力便是最好不過,來來,林某引你前去。”

  兩人回了馬車,在林書吏指引之下往城中而去,行有兩刻,到得一處高臺遺址前,圍繞著四周扎有數百個營帳,外有手按腰刀的兵丁把手,神情戒備地望著路上諸人。

  馬車遠遠停下,林書吏才至跳下車來,就有守卒將認了出來,對里喊話道:“是林大人,是林大人回來了!”語聲中透著一股欣喜。

  張明望了林書吏一眼,這位林官人的身份可能不似他自家說得那么簡單。

  不多時,聽得里間紛雜腳步聲響,而后就見一行人自里匆匆出來,為首一個錦袍高冠的年輕人,見了林書吏,他急急上來一揖,神情略顯激動道:“先生,你可是回來了,學生找了先生許久了。”

  林書吏嘆道:“小侯爺,我這做先生的,卻是愧對于你。”

  年輕人低聲道:“父候之事,不是先生過錯,先生莫要自責了。”

  林書吏正要再說話,旁側一隨官這時道:“林大人,如今該稱侯爺了。”

  他不禁一怔,隨即點點頭,樂候一死,這位長子自然承繼爵位,他鄭重一禮,道:“侯爺,下官林沐節有禮。”

  那年輕人一把將他攙住,道:“老師不必如此,李束功雖是襲爵,卻仍是老師學生,如今該以何策相對,還需先生教我。”

  林書吏苦笑搖頭,道:“侯爺,今番局面我亦無計可施,不過身旁我這位道長精擅符術,他本在深山修道,數日前帶著一對母子自數千妖魔重圍下破困而出,是有真本事的。”

  眾人這時才留意到他身旁張明,見其年紀不過十四五歲,卻有些將信將疑。

  而樂候卻對林書吏之話深信不疑,正容對張明一揖,道:“道長能這在舉世沉淪之際出山,足可見是心念蒼生之人,李束功先在此代一郡百姓謝過了。”

  張明還了一禮,道:“侯爺過譽,覆巢之下無完卵,小道也不愿做了妖魔開口中之食。”

  樂候點首笑道:“那是自然,本候才繼爵位,自也不愿去妖魔肚腹里過活,更舍不得身邊嬌妻美妾。”

  這話一說,眾人不覺一笑,周遭沉肅氣氛稍稍緩解幾分。

  樂候道:“不知道長作法,需些什么?本候叫人前去籌備。”

  張明也不客氣,將所需之物說出,旁側自有人將之記下,隨后又交他查看。

  他驗看無誤之后,又道:“我需三天時日作法,此間切勿前來相擾,否則極可能前功盡棄。”

  “三日么…”

  樂候緩緩點首,鄭重道:“三日內,必不會有人來打攪道長。”

  樂候底下之人辦事極快。一個多時辰已是將張明需用之物收羅完全,他又單獨要了一個大帳,命人將東西搬了入內,隨后便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此刻大帳之內,已是擺放著數百枚削得整整齊齊的竹簡。

  張明記得清楚,大樂城被破,那是因妖魔法力之故,而此前樂郡憑借精卒之力,卻是獨自支撐了十余載,這說明只要自己能設法將之抵擋了,以大樂城自身之力,未必不能守住這最后一片存世之地。

  他定了定神,到了一案幾前坐下,自懷中取出一疊符紙,取火盡數燒了,投將符灰收攏起來,灑前案上硯臺之中。

  隨后他拿出一把匕首,將手指割開,把鮮血擠入其中,使之和在一起,再以筆蘸了,最后拿過一枚竹簡,就在其在上劃寫起來。

  此是他以自身精血為引,牽發符力,屆時一旦發動,效用可增倍。

  只是這等法子極傷元氣,記憶中師父曾反復叮囑,用此法要慎之又慎,否則一不小心就有性命之憂。

  不過眼下除了此法,他已想不出如何克制那妖魔了,能解救數萬人,這便丟了性命他也甘愿。

  一晃三日過去,張明晝夜不停,終是將數百枚竹簡俱都畫上符箓。

  這時他雖臉上蒼白,雙目無神,然則心下卻是欣慰,有這一卷竹簡,足可抵御妖魔法術了。

  他略略振作精神,出得門來,卻不妨日光耀目,有些刺疼,忙是低下頭去,將竹簡遞在等在帳門旁的一個人影,沙啞著聲音道:“送去侯爺出,士卒出戰,只需念出便可。”

  然而那人卻未伸手去接,長嘆道:“可惜道長這番心血,可眼下情形,便是能抵擋住法力,恐也無力回天了。”

  張明聞言一驚,這時才看清身旁之人相貌,“林官人?”又急問道:“到底如何一回事?”

  林書吏輕嘆道:“道長你去外面看上一看,便就知道了。”

  張明將他推開,跌跌撞撞跑至外間,放目看去,見山城之外,天上地下竟是如潮如海的妖魔,一時竟是數之不清。

  他手中竹簡不由散落在地,如許多的妖魔,哪怕不用任何法力,也足將將這數萬人淹沒了。

  林書吏來至身邊,苦笑道:“人算不如天算,如之奈何。”

  張明怔怔看著外間,心道:“是啊,天數如此,人力難挽,莫非老師早知如此,才不出手施援的么,莫非當真是自己做錯了么?”

  他忽然一轉身,往臺下走去。

  林書吏道:“道長你去何處?

  張明卻是頭也不回,仿佛未曾聽見。

  林書吏搖了搖頭,他望著下方,自語道:“何處不是一樣?

  順天坡上,數萬人被圍在此間,望著四面洶涌逼來的妖魔,人人露出了驚恐之色。

  張明在人群之中迷茫走著,這時聽得一聲稚嫩童音傳來,“爹爹,娘親,我害怕。”

  他轉目一看,一對中年夫婦將其緊緊摟在懷中,“莫怕,莫怕,有爹娘在,阿囡莫怕。”

  他再茫然環顧,見四周之人或是瑟瑟發抖,或是大聲嘶嚎,或是麻木不動,或是跪地求饒,種種不一而足。

  這時有一名書生悲戚言道:“天高地闊,為何容不得我等?容不下我等?”

  其聲撕心裂肺,字字泣血。

  “是啊,天高地闊,為何容不下我等呢。”

  張明喃喃念了兩遍,而后腳步一頓,對天言道:“這個世道,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這一語說出,心神之中有什么被引動,轟地一聲,一股莫名之力驟然迸發出來!

  待再抬起頭時,雙目之中,霍然綻放出一縷神芒。

  這一瞬間,張衍那一縷本念真識,已是自分身中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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