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么又過了五日,契丹人忽然一反常態,開始大規模的集結隊伍,看樣子是準備要與滄州的漢人聯軍決一死戰了。之所以契丹人會擺出這樣一個姿態來,又或者說耶律極不得不這樣做,其原因劉凌能猜得到。
契丹人的糧草不多了。
獨孤銳志繞了上千里小路,用了二十多天的時間,終于抄到了契丹大軍的身后,然后在契丹人的糧道上玩的不亦樂乎。契丹人的護糧兵來了獨孤銳志就帶著人撲上去狠狠的咬幾口,就算不能將整支護糧軍都吃掉,也要把車上的糧食草料都燒掉。若是契丹狼騎來尋找他們試圖殲滅他們,那他們就會變身為讓狼等著瞧的那只兔子,跑的特別…應該說是跑的相當的快。
獨孤銳志只有六千騎兵,規模小不是劣勢而是優勢,他們屬于那種小身材大味道的類型,來得快去得也快,如風如電。看見糧車就燒,看見狼騎就逃,一點軍人應有的決一死戰的良好品德都不具備,讓契丹人對其極為的鄙視也極為的頭疼。糧食需要從幽州千里迢迢的運過來,要供給這樣一支龐大的軍隊即便是幽州這樣的大城也是有些困難的。幸好劉凌在滄州城南城北的兩把火替耶律極解決了十萬人的吃飯問題,否則契丹人現在更頭疼。
如果說每個將軍都有自己指揮隊伍作戰的風格,那么簡單歸結來說,獨孤銳志的作戰風格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冷血,無恥。沒錯,不是冷血無情,而是無恥。要做到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怕這十個字的金科玉律并不容易,也不是隨便薅出來一個將軍就能做到的。一直以來,軍人們最尊崇的戰爭精神就是戰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投降不低頭的軍人血性,而獨孤銳志這種近乎于無賴無恥的打法確實讓耶律極很頭疼。
還有一件事耶律極很頭疼,前幾天漢人軍隊在契丹大營里放了一把火,將一片連綿數十里的營地燒成了滋養大地的有機肥。同時燒掉的,還有他專門帶來的半馬車的西域美酒。耶律極喜歡喝酒,但不喜歡草原人最愛喝的馬奶酒,而是喜歡那種產自西域的琥珀色的醇香葡萄酒。正如他的相貌一樣,看上去沒有一根毛長得像草原人,他斯文俊美身材瘦削,性格陰柔,真不知道耶律雄機費了多大的勁兒才改良了契丹人的品種。
這不僅僅是一件體力活兒,也是需要技巧的。
當然,肯定沒有人敢說耶律極不是耶律雄機的親生兒子。一來,他們怕陛下將他們舌頭割了,二來,他們怕蕭皇后把他們的弟弟割了。
而往往,當一個性格陰柔的人決心做一件事的時候,他會做的更徹底,更投入。
耶律極想跟漢軍決戰了,就算再損失十萬人馬,但只要能將劉凌給割了,那他這次南下的目的就算達成一半。中原那些孱弱綿軟的漢人,若是沒有一個強有力的頭羊領著,他們立刻就會變得慌亂而膽小。
花重金聘請來的波斯人在那一夜的大火中不知道被燒死了幾個,也不知道還活下來幾個。因為自那夜大火燒了大營之后,耶律極已經好幾天沒有看到那些卷發碧眼的波斯人出現在自己面前。由此可見,波斯人要么就是都在那夜嗝屁了,要么就是趁亂逃走了。沒有了那些拋石機炮做支撐著,契丹人的攻勢再想加強就很難了。
當耶律極決定跟劉凌決戰生死之后,他鄭重其事的肅穆的給劉凌寫了一封信。信上表達了自己對漢王的贊賞和推崇,然后在最后提出雙方這樣耗下去對誰都不利,不如趁著天氣晴朗選一個好地方雙方一決勝負算了。他表示愿意公平的一戰,雙方可以出動相同數量的人馬決戰,若是他率領的契丹狼騎輸了,他立刻就會掉頭回幽州去,終老一生也不會再踏足中原一步,若是劉凌輸了,就將滄州讓出來交給草原人牧馬放羊。
信上最后一句話是:“請漢王殿下斟酌,表現出一個男兒應有的勇氣,與我在平原上一決高低。”
劉凌給耶律極的回信簡單至極,只有七個字。
卿之所奏,孤,不準!
這七個字,險些氣炸了耶律極的肺。
耶律極大怒,命令耶律真率軍十萬進攻滄州。可是面對羅旭,楊業,朱三七三個人在滄州城外構建的防線,契丹狼騎也找不到什么破敵制勝的好辦法。這三個人互相依靠,互相支援,硬生生的擋著契丹人的鐵騎一步也不能往前走。
而獨孤銳志在契丹人的后方折騰的更歡了,用獨孤銳志自己的話說就是如魚得水。而劉凌對他的評價是,獨孤銳志同志是一個好同志,是一個合格的游擊隊長。
開戰敵后運動這樣的小事,劉凌很熟悉。
在你身后,能打你一拳就打你一拳,能踢你一腳就踢你一腳,你想打我我轉身就跑,你打不著。你若是轉過身子來防著我,我也打不著你的時候,那么我就往你臉上吐口水,往你家門口撒黃黃的帶泡泡的小便,偷你家女人的女衣或者看你家女人洗澡。這是一種相當有效的戰術,游擊戰這三個字實在很有愛。
正面有劉凌,羅旭,朱三七的七八萬軍隊,后面有獨孤銳志麾下那六千個比契丹人更像狼的騎兵,耶律極一天比一天郁悶。沒奈何,他調集三萬大軍對后方進行了徹底的瘋狂的掃蕩,力求將藏在自己身后的漢軍徹底滅殺。不過很顯然,他低估了獨孤銳志的狡猾。
可以說耶律極已經黔驢技窮,但劉凌的后手還沒有用完。
別忘了,到了滄州以后不管多艱難,劉凌一直沒有讓季承云的先鋒營出現在敵人的視線里。季承云,永遠都是劉凌安排在戰場最黑暗處的那個變數,他是偷襲的宗師,也是刺殺的高手。季承云的先鋒營最大的優勢就是他們穿上軍裝的時候像是一群逃難的叫花子,若是穿上叫花子的衣服,那么連叫花子都會鄙視他們的品味。
季承云要用,但要用在最關鍵的地方,最關鍵的時候。
在兩把大火燒死了殺死了契丹人十萬大軍之后的第二十三天,從大遼上京發過來的問罪圣旨也到了滄州北面契丹人的大營里。對于這么重大的失敗,耶律雄機很憤怒。在圣旨中他狠狠的罵了耶律極一頓,將耶律極罵的體無完膚。耶律雄機將耶律極的南征兵馬都元帥的職位給將了,改為副元帥。至于元帥的人選待定,圣旨的最后,耶律雄機說大軍損失慘重不宜再急于決戰,讓耶律極原地扎營休整給滄州施加壓力。他已經調在西京大同的二皇子耶律德光率領二十萬大軍馳援,待兩軍匯合后再興兵南下。
無疑,這道圣旨是將耶律極心理防線壓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耶律極降為副元帥,都元帥的職位空著,而他的弟弟耶律德光即將帶著二十萬大軍前來支援,那么,耶律德光到來后是什么職位?
耶律極就算用屁股去想,也明白他父親是要干什么。
拿著圣旨回到了自己的中軍大帳里,耶律極靠在舒適的躺椅上,看著那張圣旨怔怔出神,一臉無奈苦澀。
這是在逼著自己去拼命啊!
耶律極臉上的表情很凄苦,他自言自語的說道:“父皇,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就在他出神的時候,已經有半頭華發的南面宮總漢兒司事韓知古腳步輕緩的進了他的大帳。韓知古也沒有對耶律極見禮,也沒有說什么,只是挨著桌案坐下來,拿起那份圣旨仔仔細細的又看了一遍。
等了一會兒,也不見耶律極說話,韓知古將圣旨放下后看著耶律極瞬間憔悴下來的臉色,有些心疼的問道:“大王,你在擔心什么呢?”
耶律極心理煩躁,但對于韓知古他卻發不出脾氣來。自己在幽州這些年,若是沒有韓知古輔佐著,指不定會交給父親耶律雄機一份怎樣差的答卷呢。在有人的時候,他稱韓知古為宰相,沒有外人的時候,他則稱呼韓知古為叔父。
“叔父心知肚明,何苦再來問一遍勾起我的煩躁?”
耶律極嘆了口氣道。
韓知古笑了笑,拍了拍耶律極的肩膀說道:“大王既然稱我一聲叔父,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大王越走路越歪。”
他指著那圣旨笑道:“大王,放心吧,陛下是不會派二皇子過來的。”
“為何?叔父何以如此篤定?”
耶律極猛地來了精神追問道。
韓知古高深莫測的笑笑:“沒錯,是陛下將大王和二皇子兄弟二人逼著走向對立的。陛下這樣做,一是為了鍛煉大王你的能力,讓你將來有能力穩穩的坐在那張椅子上。其實以我看來,陛下從始至終,就沒有動過換嫡的念頭。大王到現在為止,還是皇位的繼承人。以我之見,陛下之所以這么說,或許只是因為對大王最近一段時間的表現很生氣。陛下逼著自己的兩個兒子斗得頭破血流,但他并不是一個笨蛋。”
韓知古用了笨蛋這兩個字,顯得對于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他并不是如何尊敬。
“陛下這樣做或許也只是試探,試探大王您的心,是否依然忠誠。”
耶律極眼前一亮:“叔父,你的意思是,這圣旨其實是陛下嚇唬我的?”
“不是!絕對不是!若是大王做的不夠好的話,這圣旨上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當然,若是大王做的足夠好,陛下隨便再下一道旨意就能把二皇子調到別出去。”
“叔父的意思是,讓我按照圣旨上的命令,按兵不動?”
韓知古再次搖了搖頭道:“若是大王真的按兵不動,只怕陛下才會真的很生氣,非常生氣。”
“有時候,兒子跟父親賭氣,并不是一件純粹的壞事。”
韓知古笑了笑,就像一頭白毛老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