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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鬼節(二)

  大漢大統三年七月十五,鬼節。

  裴戰有些郁悶的發現,隨軍攜帶的葡萄酒只剩下最后一壺了。七月十五的夜晚怎么都帶著點鬼氣,顯得陰森森的。帳篷里的燭火搖曳,將人的影子拖拽著拉扯著映照出來后張牙舞爪的顯得很猙獰。風從傍晚時候開始吹起來,大帳門口的氣死風燈被吹的來回擺動著看起來無助而凄涼,猛眼看上去,更像是守喪時候掛在門外的白燈籠。

  裴戰的心情不好,或許是因為他的酒即將喝完了的緣故,或許是因為找不到漢軍破綻的緣故,心情影響了身體,七月十五的風從大帳那簾子的縫隙里吹進來,讓他感覺到了一絲寒冷。緊了緊身上披著的大氅,裴戰的視線定格在桌案上的酒杯里,那琥珀一樣顏色的美酒,不知道為什么竟然飄出了一股血腥味。

  裴戰自嘲的笑了笑,很久沒有這種心慌的感覺了。

  子不語怪力亂神,沒來由的想起今天是鬼節,裴戰的心情變得更糟糕起來。不知道為什么,很久以前的戰爭場面在腦海里一遍一遍的想起,曾經追隨自己的那些部下或斷了頭或沒了手腳,就那么緩緩的僵硬的一步一步朝著自己走過來。

  被自己腦子里的幻像嚇了一跳,裴戰忽然想起,或許應該給那些死去的部下燒些紙錢了。腦子里一冒出來這個念頭,他的心就更加的安靜不下來。喊了兩聲,時刻守在門外的親兵不知道為什么沒有進來,這讓裴戰的臉色變了變,一股火氣從心里升騰了起來。

  他站起來,走到門口猛地掀開簾子吼道:“都死哪兒去了!”

  映入他眼簾的,是站在門外的密密麻麻的渾身是血的僵尸。那些死去的人啊,就那么面無表情的滴著血盯著他。一雙慘白的冰冷的僵硬的手突然伸過來,死死的卡住了他的咽喉。他無法呼吸,臉色越來越白。

  “啊!”

  裴戰嚇得大叫了一聲,從睡夢中醒來。門外守著的親兵沖進來,鋒利的橫刀已經出了刀鞘。親兵們緊張的掃視了一周,發現大帳里沒有什么恐怖的事情發生,他們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氣,正如在床榻上做起來,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的裴戰,見到親兵們進來之后長長的松了口氣一樣。

  裴戰不但有萬人敵的謀略,也有萬人敵的功夫,這些親兵加在一起也未見得是他的對手,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在看到這些親兵就守在門外的時候,裴戰的心里第一次感覺到身邊有人就有安全感。他擺了擺手,示意親兵們退出去。

  “把曲勝叫來。”

  他吩咐了一聲,隨即很自然的抓起桌案上的酒杯飲了一口。一飲而盡,放下酒杯的他這才想起,原來,這真的是最后一杯葡萄酒了。想起剛才那個可怕的夢,裴戰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忽然想起夢里自己是要給那些死去的部下燒些紙錢的,裴戰眉頭皺了皺。

  “來人!”

  他坐直了身子,將大氅披好。

  兩個親兵撩開簾子進來躬身說道:“請殿下吩咐。”

  裴戰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忍住。他忽然想起,在軍營里燒紙是一件很不祥的事。雖然自己并不信鬼神,但能避諱一些還是注意一點好。

  “打些水來,孤要洗臉。”

  親兵應了一聲,小跑著去打水了。兩個親兵才出去,曲勝撩開簾子快步走了進來。

  “殿下召卑職來,有什么吩咐?”

  裴戰指了指身邊的椅子說道:“來,陪孤喝點酒。迷糊了一會兒,醒來覺得身子有些涼,喝杯酒暖和暖和。”

  “卑職遵命。”

  曲勝吩咐親兵去準備酒菜,然后欠著身子在椅子上坐下來。裴戰笑了笑說道:“你就坐的踏實些還能如何?此時這大帳里只有孤與你兩個人,不必這么拘束。”

  他揉了揉有些疼的眉頭:“現在什么時辰了?”

  “快亥時了。”

  曲勝答道。

  裴戰嗯了一聲,心里忽然輕松了一下。亥時了,再有一個多時辰這該死的鬼節就要過去了。為什么外面的風吹得那么讓人心煩?為什么那風聲聽起來猶如鬼哭狼嚎?那到底是風在吹,還是真的就是鬼在哭?鬼為什么要哭?是有怨氣嗎?

  不多時,親兵們端著托盤走了進來,在桌子上擺放好了酒菜。裴戰沒讓親兵去把廚子喊起來做飯,只是切了一些熟牛肉,鹿脯之類的熟食。雖然有些涼,但好在酒是可以溫的。裴戰不習慣喝白酒,不過沒辦法,最后一杯葡萄酒在他醒來的時候囫圇灌了進去,竟然連滋味都沒有品出一絲來。

  酒很醇厚,入口芬芳。

  裴戰眼前一亮:“這是什么酒?”

  曲勝放下酒杯坐直了身子回答道:“是杜康。經過秘法去了水,所以很醇厚。”

  裴戰笑了笑道:“就是曹阿瞞說的何以解憂的杜康酒?怪不得,看來孤沒有口福,竟然今天才第一次喝這酒。”

  說完了之后他忽然皺了下眉頭,臉色也隨即變幻了一下。正巧曲勝低頭去給他滿酒,所以沒有看到他臉色的變化。裴戰只是忽然想到,曹阿瞞醉酒高歌詩一首,沒多久就被諸葛孔明和周公瑾一把火燒了一敗涂地。八十萬大軍都成了灰,隨著滔滔東去的江水最終什么都沒有留下。為什么今天總是想起不吉利的事?

  裴戰苦笑著搖了搖頭,輕聲問道:“防務的事,多安排妥當了?”

  曲勝給裴戰滿了酒杯,然后用小刀將鹿脯切成一條一條的,放在裴戰面前的小碟子里:“已經安排好了,因為今天風大的緣故,卑職下令巡邏的哨兵增加了一倍,士兵們睡覺不能卸甲,兵器不可離開身邊。”

  裴戰點了點頭道:“嗯,做的好。一會兒再吩咐下去,渠水那邊也盯著些,別讓漢軍趁著風大乘船過來溜上岸騷擾大營側翼。”

  曲勝不知道周王殿下今天為什么這么小心,渠水那邊應該沒有什么問題。漢軍的水軍沒有大船,這在漢軍進攻滑州的時候就證實了。滑州的周軍水軍倒是有二十幾艘大船,據說也被漢軍一把火燒了。而且渠水和大營之間隔著一片泥沼地,漢軍即便登岸也考不過來。但他還是沒有質疑裴戰的命令,站起來走到大帳外吩咐親兵去傳令。

  從帳外進來,曲勝啐掉風吹進嘴里的沙子埋怨道:“這鬼天氣!”

  鬼天氣,這三個字沒來由的嚇了裴戰一跳。

  同一時間,就在十里外的漢軍大營里,花翎看著大營里那被風吹得呼啦呼啦抖動的火龍戰旗低聲罵了一句:“這鬼天氣!”

  趙二也嘆氣道:“若是不停風,王爺的安排就沒辦法執行下去了。該著定安軍運氣,今夜竟然刮起這么大的風!”

  順著花翎的目光看去,只見在燈火并不明亮的大營里,隱隱約約的,數萬大軍竟然已經集結完畢,就站在風里,等待著主將的一聲命令就要全軍發動攻擊了。

  福緣渠上,離著周軍大營六七里里的地方,停靠著十幾艘怪模怪樣的大船。這船看起來造型很怪異,就好像什么猛獸一樣,趴伏在河邊,隨時準備著暴起躍起來傷人。接著風中的月光去看,能依稀看清楚,那怪物一樣的大船,竟然是兩艘大船用大木板連接在一起了,兩艘船合為一體,船甲板變成了一片平整的平臺,平臺上安裝著一個巨大的手臂一樣的東西,仔細看,能分辨出,原來竟然是拋石車。

  “人算不如天算。”

  劉凌坐在船艙里聽著呼嘯的風聲,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再等兩個時辰,若是風不停就起錨回航吧。”

  趙霸應了一聲道:“這鬼天氣!”

  劉凌輕笑了一聲道:“今天是鬼魂的節日,他們這是在慶祝。本想在鬼節這天給裴戰送一份厚禮,看風這架勢,今夜或許停不下來了。兩個時辰后若是風不停,派人去飛龍坡告訴花翎,讓士兵們休息吧。大風中站著,也辛苦弟兄們了。”

  徐勝不甘心的走到船艙外面,盯著桅桿上的旗幟一眨不眨。

  裴戰從曲勝手里要過來那把鋒利的匕首,旋下來一片兔肉放進嘴里,雖然有些冷硬,但味道還算不錯。再往下割肉,忽然手指上一疼。低頭去看,發現手指上被鋒利的匕首割開了一個小口子。血染在兔肉上,顏色有些怪異。

  “咦?”

  曲勝收回看向帳外的目光,并沒有看到裴戰刺破了自己的手:“風好像停了。”

  裴戰笑了笑,把受傷的手指放在嘴里允吸著:“停了就好,風吹著也睡不安穩。”

  他站起來走到大帳門口,撩開簾子看了看小道:“你說,漢軍為什么不趁著這南風來夜襲?如此好的機會,若是一陣火箭射過來,即便攻不破咱們的大寨,也夠咱們慌亂一陣子的了。”

  曲勝道:“東南風,太大了,漢軍自西南方向來,箭會被吹得偏出去老遠,飛沙走石的,弓箭手也沒有辦法確定方向。連眼睛都睜不開,若是風小一些,倒是夜襲的好機會。”

  裴戰點了點頭道:“風小了,去,把士兵們都叫起來準備迎敵。”

  他轉過身子,微微笑道:“說不定漢軍也在等風停呢,你說的理由雖然有一點道理,但你想想,這么大的風,咱們的箭逆著風能射多遠?孤還是覺得漢軍不趁著大風來夜襲,一定是有什么大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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