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米白色的儒衫,一個溫文爾雅,眉角看起來有些高,眼神清淡的男子走進了秀月樓的大門。這人很奇怪,儒雅,秀美,可是偏偏讓人感覺很冷。或許這是一個錯覺,陰和冷,往往會被人混淆。這人的奇怪還在于,很難從面容上看出他的年紀。
說他是二十幾歲的青年,那秀美的面容就能證明,他的臉上幾乎看不到皺紋,皮膚的光澤比之于少女還要好。可是看這個人的氣質,又感覺他已經是過了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他的兩邊鬢角上的頭發也已經是雪白的顏色,似乎是在說明著他的年紀確實已經不小了。這樣一個俊美的有些陰柔的男子,這樣一張看起來很年輕卻帶著一點歲月滄桑的臉,總是能吸引很多女人的曖昧目光,無論是少女,還是少婦。
他是孤身一人走進秀月樓的,感覺不到他有什么逼人的氣勢,可是他一走進秀月樓的大門,立刻就引起了所有人的主意。
開封是一個很奇怪的城市,或許是因為作為大周都城的緣故,或許是這里的達官貴人太多了,紙醉金迷的日子過的太舒服了,所以即便大周已經亂的好像一棵已經樹根都腐爛了大樹,那些樹杈枝椏都已經枯萎腐朽,但是開封城內還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酒樓的生意依然很好,推杯換盞的人們臉上沒有一點對前途的擔心。也不知道他們是真的沒心沒肺,還是想借助酒精的麻醉讓自己過的舒服些。
秀月樓的生意一直不錯,從三年前開張到現在,幾乎每一天都會坐滿了人,無論是大堂還是雅間。
那個白衣儒衫的男子走進大門的時候,忙碌的算賬的賬房先生撥弄算盤的手忽然停了下來,抬起頭,看向門口。正在端著托盤上菜的一個小伙計也猛地停住了步伐,看向那白衣男子的眼神有一絲不善一閃即逝。就連在二樓瞇著眼睛假寐的掌柜姬無名,也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但是很快,算賬的賬房先生就繼續低下頭算賬,將算盤珠子撥弄的啪啦啪啦的想。而送菜的伙計也對那白衣男子展現出一個笑容后繼續送菜上桌。門口迎客的小二剛剛帶著一桌子客人坐好,立刻就陪著笑臉到門前來打著招呼:“這位老客,今兒怎么一個人來的?坐雅間還是大堂?”倒是在二樓坐在躺椅上休息的姬無名,喚過一名伙計低低的吩咐了幾句,那伙計隨即冷冷的看了那白衣男子一樣,隨即匆匆的往后院去了。
那白衣男子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那個往后院匆匆而去的伙計,臉上依然一副清清淡淡的表情。
“就坐在大堂吧,一會兒就要離開。”
他對那迎客的伙計點了點頭,隨即找了一個無人的位置坐下來。
“老客,點些什么下酒菜?”
白衣男子很認真的想了想說道:“先來一壺茶,茶錢可以算的高些,就當我點了你們秀月樓所有的招牌菜。”
迎客的伙計愣了一下,心說今天怎么遇到這么一位奇怪的人。但是職業的素養還是讓他微笑著說道:“這位老客說笑了,茶是免費的,當然,我們秀月樓的茶也是極好的,肯定不會拿茶土糊弄人。”
白衣男子似乎很不喜歡多說話,他掏出一塊銀餅子遞給那小二,不在說話,惜字如金。那伙計怔住,不知道是不是該去接那塊銀子。秀月樓雖然開門迎客,但是有一個死規矩就是從不收銅錢,只收銀子。這個規矩雖然有些苛刻但也容易理解,如今雖然開封還太平著,但是大周鑄造的五銖錢已經不值錢了。顯元元年,五銖錢的購買力比顯德三年的時候差了整整兩倍。
這塊銀餅子看起來最少有二十兩,按照現在的兌換比例,這二十兩銀子可以換六十貫五銖錢。六十貫,就是六萬枚銅錢,能裝滿一輛推車。銀子是硬性貨幣,一兩銀子就能點上一桌子不錯的菜肴,外加一壺好酒。即便是把秀月樓的招牌菜都上來,也用不了這么多。雖然秀月樓的茶葉確實不錯,但如果用這二十兩銀子買秀月樓招待普通客人的茶葉的話,幾乎快夠秀月樓一個月茶葉的消耗了。
“既然這位爺賞了,你就收下,這錢不入賬,你自己收著吧。”
正當那伙計猶豫不決的時候,秀月樓的掌柜姬無名從樓上緩步走了下來,很隨意的對那伙計說道。那伙計再次怔住,不知道今天是不是犯了什么邪,怎么掌柜的也變得這么奇怪?二十兩銀子,那可是他五年的工錢。
他接過那銀子,然后躬身說道:“謝這位客官賞,謝掌柜的賞。”
姬無名和大堂里的客人們打著招呼,臉上帶著和善且真摯的笑容。走到那桌子邊上的時候慢慢的收起笑意,語氣平淡的說道:“咱們秀月樓的茶水本來就是免費的,這銀子又是這位客官賞你的,你不用謝我。去撿幾樣茶點過來,要精致些。”
伙計連忙點頭,轉身走了。
姬無名在那白衣男子的對面坐下來,笑了笑問道:“這位客官,是第一次到我秀月樓來吧?”
白衣男子點了點頭,反問道:“掌柜,你可以記住每一個來過秀月樓的客人?”
姬無名臉色不變,但眉角卻不著痕跡的跳了一下:“這怎么可能呢,就算我的記性再好,秀月樓每天都有百多人來喝酒,一年下來那是多少人?秀月樓已經開了三年,是多少人?我肯定是記不住的。”
白衣男子似乎對姬無名稍微有些不客氣的話并不在意,捏起茶杯品了一口,隨即皺了皺眉,他的眉毛很秀氣,比一般女子的眉毛還要秀氣。
“客官對茶葉不滿意?我去叫人換一壺送上來。”
姬無名微笑著說道。他雖然不算特別胖,但已經能裝得下對面那白衣男子這樣身材的人最少一個半。他坐下的時候必須往后仰著,因為這樣才不會感覺有些憋氣。而胖子,尤其是一個和和善善的胖子,一個總是笑得很慘烈的胖子,總是會引起大部分的好感。可是這白衣男子卻連看都沒看姬無名一眼,而是看著桌子上的茶杯有些出神。
姬無名神情窒了一下,眉宇間閃過一絲戾氣。
“客官你坐著,我還有事,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隨便說,畢竟…你是付過銀子的。”
說完,姬無名站起來就要走。
白衣男子忽然嘆了口氣說道:“原來,你也是會做賠本生意的。”
姬無名頓住腳步,笑意盎然的問道:“怎么說?”
白衣男子伸出秀氣白皙的手指在姬無名眼前晃了晃:“我雖然付了銀子,但你已經賞給了你的伙計。你說讓我隨便點,豈不是虧了你自己?一個千里迢迢從南唐金陵跑來開封府做生意的商人,難道三年的時間就變了性格?”
他悠然的嘆了口氣,如處子一般:“你在金陵秀月樓的時候,可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那些樓子里的伙計,幾十人加在一起的工錢一年也花不了你二十兩。而且,你還經常拖著…怎么到了開封府之后,性子變得這么慷慨?”
他的話驟然變得多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卻很嚴肅:“最奇怪的是,在金陵的你還是老樣子,依然那么摳門。在開封的你,卻如此大方。”
這話說的讓人很難理解,似乎也說不通。但就是這樣一句很亂的話,讓姬無名變了臉色。他下意識的往后退了一步,盯著白衣男子的臉仔仔細細的看了看:“從金陵來?”
“從金陵回來。”
白衣男子嘆了口氣道:“我這個人活著總是很累,有些事,非得自己看了才會相信是真實的。所以跑去金陵,一個來回耗去了一個月的時間。真抱歉,我來晚了。”
姬無名還沒來得及說話,他繼續問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既然能偷出來,為什么不偷出去?開封,真的走不出去嗎?我給了你一個月的時間讓你走,奈何你偏偏不走。”
姬無名的臉色越來越差,開始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別急著去后院,你剛才派過去的伙計剛好給我的人帶了路。還需要跟你說聲謝謝,辛苦你了。照顧小主子一個月,你也有心了。”
白衣男子站起來,很悲傷的說道:“我本來是想放你們走的,所以才會跑去金陵一趟,拿了人家的好處若是不辦事,說不過去。所以我躲了,躲到金陵去。也算我為小主子盡最后一份忠心,可惜….你很蠢。”
白衣男子轉過身子,緩緩的朝著秀月樓門外走去:“另外…金陵秀月樓的茶,比你這里的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