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外面是誰?”
候申似乎是聽出了劉凌的聲音,但卻又不敢確定。他從床上坐起來,蓋在身上的錦被滑落在地上。在家休息的這些天他雖然不必處理公事,每日只是臥床休養,但心情卻越來越壞,脾氣越來越差。這些日子他家里的下人侍女,幾乎每個人都被他罵了不止一次。而且他看到誰都煩,不光是客人,就連家里人都不想見,那些下人們都被他遠遠的趕開,除非他叫,誰也不許打擾他。
此時聽到外面那清清淡淡卻帶著一股威嚴的聲音響起,候申背后猛地一涼,一股寒意升起,心頭顫抖了一下,如同痙攣。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劉凌一身黑色錦袍,烏黑順直的長發順在腦后,飄逸出塵的走了進來。他也不惱候申不問青紅皂白就罵人,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的笑容。
“侯大人,身子可好了些?”
劉凌微笑著說道。
撲通一聲,候申嚇得從床上跌落下來,匍匐在地上。
“下官不知王爺駕臨,口出狂言,請王爺責罰。”
候申顫抖著說話,也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緊張,是因為身子發燒而寒冷,總之他的身子顫抖的極為厲害,額頭觸地,因為顫抖,倒像是在不住的叩頭似的。劉凌看他這個樣子心里也是有些觸動,快步走過去將候申攙扶起來道:“侯大人不必惶恐,是本王來的唐突了,怎么會怪你?”
他從觸手感覺到的溫度知道,候申確實是在發燒,而且燒的很厲害。
候申本來就病著身子虛弱,再加上劉凌手上的力氣要遠比他大的多,被劉凌攙扶起來后還想再拜,卻被劉凌拖住身子伏不下去。劉凌見他樣子惶恐,知道候申是怕自己因為他剛才那一句罵而惱火。自己這個王爺可以說是大漢第二人,除了皇帝陛下之外大漢就屬自己地位最尊。而且自己一直有殺人王爺的名聲,百官們心里或多或少的都對自己有些恐懼,劉凌其實知道。
他不由分說,將候申扶著躺在床上,伸手將滑落在地上的錦被撿起來,撣了撣被子上沾著的灰塵后親手給候申蓋在身上。
“你身子正在燒著,不應該蓋這么厚的被子。”
劉凌將候申的被子往下拉了拉說道。
不見候申說話,劉凌抬頭去看時,卻發現候申已經淚流滿面。這淚水來的有些突兀,倒是讓劉凌有些措手不及。
“下官…謝王爺!”
候申哽咽著說道,任由淚水滑落在身上。
“哭什么?堂堂禮部尚書正三品的朝廷大員,軍機處五位輔政大臣之一還會哭鼻子,這要是傳出去還不被人笑掉了大牙?”
劉凌笑著說道。
候申抹了把眼淚道:“下官…下官心里感動,我沒有想到王爺會親自來看我。剛才我言語沖撞了王爺,王爺不但不怪還…我心里…”
說到這里,候申竟然有些語無倫次。
劉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行了行了,朝廷大員哭哭啼啼成什么樣子,再哭我回去就先奏請陛下扒了你的官服,等你哭夠了再領回去。李神醫過來看過了嗎?他怎么說?”
候申把眼淚抹干凈,臉上因為激動倒是恢復了幾分血色,略微有些潮紅。只是他臉上還是透著一股病態的白,嘴唇很干,透著一種灰色。
“看過了,太原府里的醫生基本上都請來看過,陛下洪恩,讓李神醫也過來給我把了脈,只是也看不出病因,只說讓我多休息,不可輕易動怒。”
候申苦笑了一聲說道。
劉凌呵呵笑了笑:“你可倒好,轉身就把醫生的話忘得一干二凈?不讓動怒,我看你這怒火不小嘛,門口,屋里連個伺候你的小廝丫鬟都不見,想來也是被你罵的不敢考前吧?你這人倒也奇怪,把伺候你的下人都趕走,病就能快點好起來了?”
“不想看到他們,心里煩躁。”
候申如實回答道。
“煩躁?恐怕這才是你的病因吧?”
劉凌笑著,一臉的和煦春風。
候申愣了一下,沒有說話,只是深深的把頭低了下去。只是那閃爍的眼神,還是被劉凌看了個清清楚楚。他知道自己猜對了,這候申久病不愈,并不是患了什么不可治愈的疑難雜癥,不過是心里堵的,郁結不散,再加上不適應塞北苦寒,寒氣入了內府,他心里有所抗拒,就算吃多少藥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心病還需心藥醫。
劉凌在候申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翹起腿,閉上嘴不再言語。候申抬起頭看了看,原來是丫鬟進來送茶。
等拿小丫鬟褪退下去之后,候申看著一臉云淡風輕似乎很喜歡香茶味道的劉凌,不由得苦笑道:“王爺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到我的心里去了。”
他沒有反駁,也沒有辯解,言語中透著一股苦澀。
劉凌放下茶杯道:“你這人啊,什么都好,論聰明才智,這滿朝文武中也算得上翹楚。論處理政務,也是井井有條兢兢業業。只是你這里…”
劉凌指了指心口的位置:“還是太狹窄了些。”
他伸出一根手指:“本王是掛了名的軍機處大臣,其實最不務正業的就是本王了,算不得數。”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老宰相盧森,兩朝老臣,論資格閱歷當屬本朝百官第一,說是百官中最重要的一個也不為過,不管是陛下還是本王,都對他十分的尊敬。只是年紀實在大了,即便還有雄心壯志,奈何力不從心,陛下已經恩準等過了他六十六歲的大壽之后就高老辭官,回家享福去。”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裴浩,是陛下一手提拔起來的后起之秀,算是天子門生,論能力不如你,但你看來,在陛下那里裴浩遠比你收到了重視。而且裴浩這個人年輕氣盛,言語,行事鋒芒畢露,你覺得他看不起你?”
他伸出第四根手指:“周延公,乃是本王舉薦之人,得陛下的賞識而破格調入軍機處,雖然資歷最淺,但卻隱隱有接替盧森的勢頭。因為出自本王府里,再加上陛下的看重,你覺得他的后臺比裴浩還要深厚,早晚必會成為百官之首。”
他伸出第五根手指:“你,候申,出使大遼半年,為我大漢換取了難得的休養生息的機會,可謂功不可沒。你心機深沉,聰明絕地,做事左右逢源滴水不漏,處理政務得心應手圓滑自如,但卻覺得并不受陛下的重視,認為自己此生官位爵祿已經到此為止,遂心生怨念,借病之機,不過是在家逃避職責而已。”
“王爺!下官不敢逃避職責啊…”
候申在床上爬起來,就在床上伏倒而拜。
劉凌抿了一口茶道:“起來吧,這話今天說到這里為止,絕對不會傳進第三個人的耳朵里。”
候申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叩首道:“謝王爺!”
劉凌嘆了口氣道:“本王剛才也說了,你這人,論聰明才智文武中當屬第一,就是老宰相盧森都比不上你。或許正是因為你太聰明了,才會鉆了牛角尖里出不來,在這么下去,你不但誤己,同樣是在誤國。”
“候申啊,陛下已經跟我提過三次了,陛下說,候申不在,很多事情都沒了調理,真后悔把他派到大遼去,裴浩太年輕做事毛躁而且分不出輕重緩急,盧森年紀又大了,很多事情都已經力不從心,周延公雖然雖然穩妥辦事也得力,但畢竟才為官兩年,有些事情他還摸不清門路,若是候申在就好了,省得朕這么累!”
劉凌嘆道:“陛下還說,讓候申去大遼,本以為多則兩個月,少則一個月就會回來,誰想到耶律雄機竟然扣下他觀戰?塞北苦寒,也不知道候申能不能適應,可別凍壞了身子。”
“這是陛下的原話,候申…你自己體會吧!”
候申此時已經伏倒在床上,痛苦流涕。
“下官有負圣恩,罪該萬死。”
劉凌冷哼道:“死一萬次都不足惜!別哭了,有哭這力氣好好養病,等病好了就去軍機處當值,真有本事的人不會怨天尤人,只會盡情的發揮出自己的才華,你盡心盡力做事,陛下自然看得清清楚楚。難道你自己心胸狹窄,也認為陛下同你一樣?”
“行了,本王今天就說這么多,算是一味苦藥,治不治得好你身上的病不好說,但你心里的病,本王替你醫了。候申你記住,當今陛下乃是千年難得一遇的有道圣君,能有幸在陛下跟前做事,是你的福分。做到,自然得到,這是本王給你的忠告。”
劉凌站起來,看了看杯子里的茶:“怎么你府里沒有新茶?”
他輕輕一笑,意味深長。
“不必出來了,本王還要去騎兵營看看,好好養病,陛下,朝廷需要的是一個生龍活虎年富力強的重臣,不是一個只會怨天尤人的病秧子。好自為之吧,侯大人。”
劉凌舉步走出屋子,帶著聶人敵和聶人王兄弟二人離開了候申的宅子,路過大門口的時候,劉凌看著那兩只大獒犬笑道:“拒人何須用犬?心里有鬼罷了。”
這句話在劉凌走后就傳進了候申的耳朵里,更是嚇出了他一身的冷汗。
第二日,據說候申府里的管家被候申查出來貪墨了府里的用度,偷偷將府里的珍玩香茶拿出去變賣,獲利巨萬,那管家以為自家老爺即將倒臺,趁著候申不理家事將府里值錢的東西沒少往外倒騰,更是查出此人沒少收想拜訪候申之人送上來的禮金。而候申病重這些日子,這個人在府里一人獨大,竟然還打起了侯大人一房小妾的主意,朝廷里發下來的新茶,候申喝不到,他卻喝得到!
為人很跋扈,下場很凄涼,家法從事,亂棍打死。
太原府備了案,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