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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此時萬萬不可出兵啊。”
老宰相盧森撩袍跪了下來,以頭觸地。
“老宰相快起來,咱們君臣幾個在這說話不必行這大禮。朕不是說過嗎,今天是咱們幾個私下里議一議,這事還沒成定局。朕也沒有決定出兵西夏,畢竟咱們大漢剛剛打了兩個月的仗,元氣還沒有恢復過來,再勞民傷財的興兵也不切實際。”
孝帝親自把盧森攙扶起來說道。
盧森年紀已經大了,這段時間又太過操勞,明顯的又老了不少。前兩個月他的腰板偶爾還能直起來,現在整天都佝僂著身子,多走幾步路都喘的厲害。劉凌平叛這兩個月,他在后方忙的腳不著地,每一刻能清閑。等孝帝南下勞軍之后,他更是吃住都在軍機處里,每天睡眠從來沒有超過兩個時辰的時候。軍機處里另外的兩個人,裴浩太年輕而且刑部的事情也不少,他對國政幾乎還沒有能力掌握。禮部尚書候申能力和經驗倒是都不錯,但這個人做事太小心,擺出一副為盧森馬首是瞻的姿態。這樣一來所有的國事幾乎都壓在盧森一個人的肩膀上,老人本來就不再寬厚的肩膀更加顯得瘦削了。
劉凌給盧森搬了一個座位,和孝帝一起攙扶著盧森坐下來。盧森不肯做,孝帝就強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踏實了。
孝帝勸道:“朕今天喚你一聲盧老,今天在這里的人中你的輩分最高,朕記得先皇一直讓我們兄弟將您當做長輩看,過幾天玉珠和老九成了親,你就是老九的岳丈,朕也同樣是你的晚輩。前陣子平叛功勞最大的就是你和老九,朕想不出還能賞賜你什么,只有一顆真心待你,坐吧,你不坐,朕就陪著你一起站著。”
盧森擺手道:“平叛的是忠王殿下指揮得當將士用命,老臣不過是在后面打打下手而已,不敢居功啊。”
劉凌道:“盧老,若無你在后面苦苦支撐著供應大軍糧草,將士們就算再勇敢,餓著肚子也打不贏十數萬叛賊。將士們都說盧老是一個靠得住的人,是一個可以放心把自己后背交給他的人,他們說有盧大人在后面,他們心里踏實。有盧大人在后面給大家支持,就算前面的敵人再多也沒有什么可怕的。回京的時候,撫遠軍和應州兵的將士們都托我給你帶好,說他們敬重你!”
劉凌的假期是十天,結果才睡了一個懶覺就又不得不穿上朝服趕到皇宮來。他說的這些話都很實在,沒有什么水分。可以將自己的后背放心的交給某個人,這是將士們對某人的最高評價了。意思是說這個人最值得信任,是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確實,誠如劉凌所言,就算朝廷里的庫存再少,日子再難過,盧森就是勒緊褲腰帶也沒斷了前方將士們一頓糧食。
盧森感動的有些無所適從,溝壑密布的臉上多了一層難得一見的紅暈。聽到劉凌的贊美,他干澀的眼睛里也禁不住有淚水打轉。是啊,能得到前方將士們的認可,就算再累也是值得的。
“王爺過譽了,將士們抬愛,若是沒有王爺用計留下給大遼的歲貢,老臣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難以保持對前方將士們的供給。是陛下信得過老臣,讓老臣為將士們做些事情。將士們的夸獎老臣愧不敢當啊。”
盧森有些激動。
身在亂世,得逢明主,還有什么別的奢求?
孝帝道:“將士們不會說謊,他們信得過你比朕信得過你重要!這差事又累又苦,可是除了你朕實在找不到另一個人來將事情做好。裴浩太年輕經驗不足,候申又不熟悉軍務,膽子都讓你一個人挑了,朕心里也不安。等應付過眼前這件事之后,朕就給你放一個月大假好好休息一下。踏踏實實的睡幾天懶覺,一覺睡到天光大亮!”
盧森感動的無以復加,抹了一把老淚道:“臣年紀大了早就過了貪睡的時候,能趁著身子骨還勉強走得動多為陛下辦幾天的差事,老臣別無所求。老臣只是怕,不能再為陛下多做幾年臣子。”
孝帝道:“不許這么說,能忙過了這一段你就回家好好休息幾天。候申和裴浩雖然年輕但也能獨當一面,也不能總讓他們躲在你后面享清閑不是?朕只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以后你就是不想上朝來朕也會把你抓過來!”
孝帝探出手,使勁的握了一下。
盧森會心一笑道:“陛下若是真想讓老臣歇一歇,那老臣就斗膽跟陛下在忙完這件事之后要幾天假,老臣的那個不孝女啊,整天問我婚期定下來沒有,一個女孩子家也不知道羞,整天想把自己嫁出去躲開我這個糟老頭子。女大不中留啊,唉…”
孝帝心里詫異,盧森向來老成持重,今日怎么急著說起這件事?本來確實是定下來的,老九在玉州回來后就籌備大婚的事,可是還沒等騰出時間來張羅先是為了應付大遼的事,接著暉王劉植勾結白蓮教匪徒造反,然后歐陽專也反了,前前后后忙活了幾個月這件事也就耽擱了下來,眼下大遼跟西夏這兩頭蒙虎咬的正激烈,耶律雄機讓大漢出兵協助攻夏,今天商議的就是這件事,盧森怎么會如此失禮,迫不及待的把女兒的婚事提出來?
只想了一會兒孝帝就想明白其中的含義,盧森的身體看來真的快油盡燈枯了!他是想趁著他在自己面前還能說上話趕緊給他的女兒安排好出路,雖然自己答應過且這樁婚事還是自己保的大媒,但盧森一定是怕拖的時間太久自己活不到女兒出嫁的那一天!孝帝心中唏噓,這是盧森第一次對自己提出什么要求吧。這個盡心盡力的兩朝老臣,把自己的半生都奉獻給了大漢,如今見自己已經時日無多才會這樣唐突的跟自己直接提起這件事!
孝帝看了一眼劉凌,他在劉凌的臉上也看到和自己一眼的神色,是同情?是蔑視?不!是尊重!盧森是在自己的人生即將謝幕的時候才才放下那么一點臣子的身份,而是轉換成了另一個身份,那就是父親。
孝帝看著盧森臉上的掩飾不住的惶恐和愧疚,他就感覺自己的心里很難過。
“朕答應你!玉珠和老九的婚事是朕保的媒,朕就不會食言!”
孝帝沒有征求劉凌的意見直接答應了盧森的請求,他知道老九不會怪自己,一定不會!
盧森見孝帝答應了自己隨即解脫般的笑了笑道:“臣謝陛下的隆恩,這樣臣走的也就安心了。”
他這話讓幾個人都很驚訝,沒給眾人說話的機會,盧森顫巍巍的站起來說道:“忠王大婚脫不開身,老臣身為大漢宰相親自領兵助戰,相信大遼國皇帝耶律雄機那里也說得過去。而老臣因為年事已高,若是走不到西夏在半路就一命嗚呼了,這征夏的事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他自信的笑了笑,這一刻眼神明亮如璀璨星辰!
“不可!”
孝帝和盧森同時喊了出來,候申和裴浩也站起來連聲阻止。現在他們才真正明白為什么盧森剛才一反常態的替自己女兒出面,把家事擺在公事前面,他這哪里是怕自己百病纏身看不到兒女出嫁的那一天,這分明就是在托孤!他只有盧玉珠這么一個女兒,他的妻子死的早,這世間只有女兒這一個親人了,只有安排好了女兒未來的出路,他才能心甘情愿的去送死!
“陛下!”
盧森打斷了孝帝等人的話,微笑著說道:“陛下,軍機處不是老臣一個人的軍機處,老臣這段日子一個人把持著朝政而陛下不疑,大臣不妒,老臣位極人臣還有什么可求的?論官職,文官中無人出老臣之右,論爵位,老臣已經是國公,可是老臣還是不甘心,還是想要更多的榮華富貴。但是老臣的官已經足夠大了,爵位已經足夠高了,只要活著就別想謀求更大的利益。老臣就自私的想,若是老臣一不小心為國捐軀戰死疆場,是不是陛下就會給老臣更大的封賞了?那樣是不是就能萌蔭子孫是不是就能青史留名?”
他看著窗外樹梢上翠綠的樹葉,那勃勃的生機和他的蒼老對比鮮明。他刻意不讓孝帝和劉凌插話,似乎只顧著自言自語。
“人都有貪念,只不過老臣平時偽裝的好,陛下,王爺和諸位同僚看不出來罷了。蘇秀有野心,歐陽專有野心,但他們走的是歪門邪道。老臣也有野心,老臣所圖正大光明,老臣只求能成為我大漢百官第一人!老臣野心勃勃,所以才不敢稍有放松,卻沒想到竟然落到個兢兢業業的美名。老臣還是不滿足啊,生逢這亂世,文臣必然不如武將,老臣也不是領兵統將的料,想要指揮千軍萬馬攻城略地是不能的,但現在有一個機會擺在老臣的面前,領兵出征卻不必與敵交戰就能大功告成,老臣何樂而不為?”
他頓了頓,看著一臉悲戚的孝帝說道:“老臣不求別的,只求七個字的結局。”
他一字一句的說道:“出師未捷身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