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可不是善男信女,他小算盤打得啪啪的,吃了上家吃下家,但米家人也不傻,一千塊大洋進了荷包,豈有往外掏的道理,舅舅和舅媽雖然是上不了臺面的小市民,但談到錢的問題絲毫也不退讓,堅決不愿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來。
“阿拉不管了!”白先生佯怒,拂袖而去,米姨趕緊上前相勸,好說歹說才以陳子錕彩禮三分之一的代價說服了他,白先生轉怒為喜,說明天一早就去找賴先生商量。
米家吵吵鬧鬧的時候,陳子錕已經回到了匯中飯店,林文靜早已下班回來,一個人靜靜坐在房間里,看到陳子錕進門,立刻飛了過來,一臉擔憂道:“你去哪兒了?”
“我去辦點事。”陳子錕含糊答道,見林文靜欲言又止的樣子,趕忙問道:“怎么了?誰欺負你了。”
“沒有…我只是覺得,匯中飯店的房費很貴,你…哪來這么多錢,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林文靜咬著嘴唇,很小心的問道,一下午她都心神不寧的,想來想去覺得害怕,怕失去陳子錕。
“小傻瓜,別擔心,我是有正經職業的,絕不是那種殺人越貨的強盜。”陳子錕輕輕刮了一下林文靜秀氣的鼻梁。
林文靜還一臉擔憂:“你可不要騙我,我看到你的朋友都帶著槍,可你們又不是巡捕。”
陳子錕收起笑容,兩手搭在林文靜的肩膀,直視著她的雙眼道:“五年沒見,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你明白么?”
林文靜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陳子錕又道:“我的朋友都帶著槍,因為他們是軍人,我也是軍人。”
林文靜才不相信陳子錕的話,她在大馬路上的先施百貨上班,經常進出租界,經常能見到巡邏的英美海軍陸戰隊士兵,頭戴鋼盔,腳蹬皮靴,背著刺刀槍,那才是真正的軍人形象,反觀陳子錕的朋友們,穿著不合體的西裝,腰間插著駁殼槍,滿臉的匪氣,隨地吐痰,張口罵娘,這哪是軍人,分明是強盜。
正說著話,走廊盡頭的電梯叮咚一聲停下,公共租界巡捕房的一個美籍探目帶著三個華籍巡捕在酒店大堂經理的陪同下走了電梯,沿著走廊一路走來。
他們是接到報案,特來調查的,本來發生在華界的案子,租界巡捕房無權過問,但事無絕對,這案子是法租界巡捕房轉過來的,據說黃金榮黃老板親自打過招呼,調動幾個巡捕例行公事的來調查一下,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陳子錕在匯中飯店包了兩個緊挨著的房間,一個單人房,一個套間,單人房給林文靜住,套間供自己和保鏢們居住,此時他正在林文靜房間里說話,梁茂才帶著幾個人坐在走廊地毯上吹牛打屁。
巡捕們的出現,立刻讓江北軍的將士們緊張起來,全都站了起來,悄悄扳開了手槍擊錘,梁茂才更是蠻橫無比的攔在走廊當中,喝道:“給老子立住!”
巡捕們面面相覷,這可是租界啊,一個中國人竟然如此猖狂,難道他看不出面前站著的是洋大人,是巡捕老爺么。
美籍探目姓史密斯,是有二十年經驗的老巡捕了,一看這架勢就明白了,敢在租界帶槍的中國人一般有兩種,一種是幫會分子,一種是中國軍閥,上海灘的流氓他見的多了,眼前這幾位略顯土氣的華人顯然不是前者。
再看梁茂才肩上那支一百發彈鼓的美造湯普森手提機槍,史密斯探目就更明白了,青幫流氓最多有把擼子就了不起了,而一般下野軍閥的保鏢也不過是裝備德國造駁殼槍,喜歡用美式手提機槍的只有一位大帥,那就是最近風頭正健的陳子錕將軍。
可這里畢竟是租界,是洋人的地盤,史密斯骨子里的驕傲被梁茂才的囂張激發出來,扶著左輪槍柄威嚴的說道:“住在505的客人涉嫌故意傷害,我要帶他回去調查,如果有人阻撓執法,我將會毫不猶豫的拘捕他!”
大堂經理上前交涉,梁茂才聽不懂英語,也聽不懂上海話,不耐煩的拍打著手提機槍的槍柄道:“大帥正在休息,誰也不許打擾。”
史密斯作勢拔槍,槍套按扣還沒打開,四把駁殼槍和一支湯普森就對準了他們,洋大人膽色過人,竟然毫無畏懼,可大堂經理和三個華籍巡捕卻魂飛魄散。
忽然電梯又停在五層,慕易辰匆匆而出,看到這副架勢趕緊上前勸解,他英文流利的很,三言兩句就解釋清楚了,住在這里的確實是江東省軍務督辦陳子錕將軍,他是領事先生的貴客,絕對不會涉及到刑事案件中去的,如果巡捕非要例行公事帶大帥回巡捕房調查的話,他不敢保證會不會造成戰亂。
這一通忽悠,把史密斯也給唬住了,真鬧出亂子來,他一個小小探目可承受不起,再說慕易辰還悄悄遞過來一張大額美鈔,于是他便干咳一聲道:“或許是我找錯地方了,對不起,再見。”說罷帶著巡捕走了。
慕易辰長吁一口氣,拍拍梁茂才的肩膀,進了房間,陳子錕正和林文靜卿卿我我了,并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
“學長,北京電報。”慕易辰遞過一張電報紙。
電報是姚依蕾和鑒冰聯名發來,說國民軍已經解除監視封鎖,不日她們即可返回,詢問陳子錕是回南泰還是省城,亦或是上海?
兩位夫人安然無恙,陳子錕心中大定,不過又有一個難題出現,姚依蕾和鑒冰都不是省油的燈,林文靜肯定要被她倆聯合起來欺負,這事兒絕對不能發生。
他把慕易辰叫到一邊,低聲道:“你得幫我個忙…”
一陣竊竊私語后,慕易辰苦笑道:“好吧,我來安排,對了學長,您要是想不被別人知道,就別鬧得滿城風雨,到時候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了,比如剛才,巡捕房的人都上門了。”
陳子錕奇道:“我沒在租界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怎么會驚動巡捕房的人。”
慕易辰道:“我在巡捕房也有幾個熟人,幫你打聽一下便是,好了,時間不早我該走了。”
送走了慕易辰,林文靜問道:“你剛才和他說什么?”
陳子錕道:“我托他在租界這邊租個房子,畢竟老住飯店也不是辦法。”
林文靜臉上一紅,心里暖融融的,房子意味著安定,意味著家庭,終于不用再住狹窄陰暗的閣樓了,終于不用看米姨舅媽外婆的臉色了。
第二天上午,白先生跑到滬西找到賴老板一起喝早茶,順便把陳子錕搶親的事情提了一下,賴先生大怒:“阿拉的女人也有人動,活的不耐煩了!儂又是做什么吃的?連個人都看不住!”
白先生苦著臉說:“我們也沒有辦法,那個姓陳的來頭不小,帶了幾個人,身上都有槍。”
賴老板獰笑道:“有槍了不起么,也不瞧瞧阿拉是干什么的,這事兒儂就不要管了,阿拉自己處理。”
從茶館出來,白先生馬不停蹄去了匯中飯店,在下面大堂足足等了三個小時才等到陳子錕。
陳子錕待在上海可不單是為了林文靜,身為一省督辦,調兵打仗坐鎮一方是次要工作,交給參謀長做就行,大帥們要做的是聯絡關系,籌措軍餉,這才是首要任務,一上午陳子錕都沒閑著,拜會了英美領事和工部局的首腦們,雙方就上海周邊的穩定發展問題進行了親切友好的雙邊會談。
和領事會晤,自然不能穿破衣爛衫,陳子錕一襲筆挺的晨禮服,皮鞋锃亮,頭發一絲不茍,白先生差點沒認出來,不過陳子錕卻認得他,在電梯口停下笑道:“這不是白先生么?”
白先生贊嘆一聲:“哎呀,陳先生真是一表人才,阿拉早就說過,文靜跟了你是不會吃虧的,是這樣的,上午阿拉去找賴先生談過了,基本沒什么問題,彩禮我們也是要退給伊拉的,不過養了這么多年的女兒,一下嫁出去還是蠻心疼的勒…”
陳子錕道:“我還有事,你要多少彩禮,說!”
白先生大喜:“陳先生好爽快,總不會讓我們吃虧的。”
陳子錕道:“這樣吧,姓賴的不是給你們一千么,我多他十倍,給一萬。”
陳子錕道:“手上暫時沒這么多現金,你先回去,下午我派人送到米府上。”
白先生千恩萬謝的去了,心里樂開了花,暗暗祈禱最好一萬塊送來之后,陳子錕立刻被賴老板干掉,這樣就完美了。
陳子錕上了樓,慕易辰也在等他,拿了一張房契和一串鑰匙道:“我在西藏路上給你買了棟石庫門房子,家具被褥什么的自己添置吧,還有,昨天巡捕房在找茬,是因為法租界那邊黃金榮打過招呼,但不一定是針對你。”
“我和黃金榮沒打過照面,按說他不會針對我啊…想起來了,一定是姓黃那小子托的關系,我正愁找不到三鑫公司的茬呢,真是正瞌睡有人送枕頭。”陳子錕大喜道。
慕易辰擦了一把冷汗道:“學長,您真打算對三鑫公司下手?”
陳子錕道:“上海灘最肥的就是三鑫公司,我不宰他還能宰誰,不過我得先去先施百貨采購家庭用品去。”
慕易辰無奈地搖搖頭,學長家里已經有兩位嬌妻美眷,還要在外頭金屋藏嬌,真是享盡齊人之福,可憐自己依然是孑然一身。
不知道秋凌現在過得怎么樣了。